池塘边,寒风料峭,残枝败叶支在水面,寥寥落落,更添几分凄清。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了,却不见那人。
纪蘅心乱如麻,满腔的愤懑无处宣泄。
她捡起脚边一颗石子,想打几个水漂,疏散心头郁结。
手腕一扬,石子脱手而出。
咚咚水声却并未传来,反而听到一声极轻的闷响,像是……砸中了什么硬物?
纪蘅定睛一看,骇得魂飞魄散!
只见池塘边的枯草丛中,一个身影缓缓转过来…
身形挺拔,眉目冷峻,不是傅砚冰又是谁?
而他那冷冰冰的视线,正从滚落在地的小石子,移到了她的脸上。
面无表情,却更令人胆寒。
“不必。”
他抬手,止住了身后欲要拔刀的护卫,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纪蘅吓得六神无主,慌忙解释:
“二爷!对、对不住!妾身方才没瞧见……”
“又没瞧见?”
傅砚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又”?
他这么一说,纪蘅却是想起来一件往事。
是了,四年前的白马寺上巳节。
投花掷果,以表男女之情。
她曾错将鲜桃砸在一个白衣少年的冠上。
她以为是傅砚云,其实不是。
那个被她砸中后眼眸骤亮,又在听说她认错人后一脸失望的少年郎…正是傅砚冰。
可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记得?
在那一刻,纪蘅忽然想通了什么。
她有一个大胆的、令人心悸的猜测。
傅砚冰见她怔忡不语,似是不欲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想到还在院中苦等的父母,想到生死未卜的弟弟,纪蘅把心一横,什么规矩礼数、男女大防,全都抛到了脑后!
“二爷留步!”
她急急唤道,声音微颤。
那抹赤红的身影,竟真的应声停驻,悠然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声。
他…是在等她开口?
纪蘅脸颊微热,心中羞愧难当。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利用什么。
可为了家人,她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垂下脖颈,福了一礼,极尽柔婉:
“二爷,妾身娘家突遭横祸,弟弟纪清因卷入会试舞弊案,被关入了刑部大牢。
纪家经商,在京城毫无根基,父母求助无门,才找到妾身。可……可府中……”
她语带哽咽,眼圈泛红,哀哀切切,一把不盈一握的细腰,柔柔弯着。
傅砚冰原本落在枯草上的目光,因她这声哽咽,缓缓移回,在她微红的眼眶停了片刻。
“…妾身知道二爷在外为官,位高权重,人脉广博。
妾身斗胆,恳求二爷施以援手。”
她说着,膝盖微弯,姿态放得极低,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后颈。
“求您,帮帮妾身。”
身后的护卫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这内宅妇人求人的手段,无非如此。
傅砚冰的目光,掠过她弯下的纤腰,最终定格在那截白得晃眼的颈子上,眸色转深。
“你能给我什么?”
他开口,声音低沉,不带情绪,却令人心惊。
纪蘅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说不出话来。
她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想要她。
她的脸颊因羞耻涨得通红,羞愤得几欲哭出来。
她…她又不是青楼卖身的…
他把她当什么人了?
泪珠在眼里打转,却死死忍着,不肯落下。
玫瑰般的唇瓣翕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她这般情态,心中终是不忍。
本想趁此机会押着她从了。
这次机会绝佳,绝无仅有,错过了,也许他与她此生再无缘分。
但他想要她的心。
他侧过身,依旧看着那片了无生趣的枯草,沉默了许久,久到纪蘅维持姿势的腿开始发酸,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作多情、打算放弃时,才听到一声极轻的:
“嗯。”
纪蘅愕然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不确定地问:
“二爷……这是答应妾身了?”
傅砚冰未说话。
妇人怕他反悔,想做实了,连忙道:
“那妾身就当二爷答应了,早就听闻二爷菩萨心肠、面冷心软…”
纪蘅虚伪的夸奖,在他冷淡的目光里,越来越小声。
她怕自己说错话,这喜怒无常的傅二爷撂开手,不帮了。
妇人略颓丧地垂着头,颈后那片细腻白皙的肌肤,更惹眼了。
傅砚冰的视线停了片刻,转而落在金桂捧着的紫檀木盒上:
“祖母与你说什么了?”
纪蘅脸一红,只得如实相告:
“老太太说…没有来路的银钱,无人敢收…”
“哼。”
傅砚冰发出一声极轻蔑的冷嗤。
纪蘅试图辩解:
“我们纪家的钱,都是干净钱…”
“小儿怀金,行于闹市”
他打断她,语气淡漠:
“有钱,不必张扬。”
纪蘅脸颊霎时涨红,咬紧了下唇。
“但祖母此言”
他话锋一转,哂笑:
“非不为也,实不敢也。”
“二爷何意?”
“傅家清流,祖训不与污浊相干。”
他难得耐心解释。
“此事未明,纪家便是‘污浊’,避之不及。”
“更何况涉及科举…”
原来如此,案子都没审,他们便急不可耐地划清界限了。
纪蘅心中一片冰凉。
“但我行事,从不在意祖训”
傅砚冰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纪蘅心中一动,他能对她说这些,已让她生出几分感激,话也多了起来:
“二爷心善,六郎生前常说起,说您面冷心热,最是仗义,兄弟中他只认您……”
六郎、六郎、六郎…
但她这话越说,傅砚冰面色越冷。
他的目光像一把刮骨刀,凌厉地,仿佛要一寸寸割下她的肉来。
纪蘅吓得立刻噤声,不知所措。
他冷冷瞥她一眼,转身便走。
“爷!”
纪蘅情急之下,唤出了口。
傅砚冰脚步一顿。
纪蘅连忙跟上两步,殷切道:
“父母若问起,妾身便直说,是爷宽宏,答应照拂”
妇人犹不放心。
傅砚冰扫了她一眼,略一颔首,走了。
纪蘅松了口气,心中巨石落地,竟有种虚脱般的喜悦。
然而,一回头,却对上金桂欲言又止、充满忧虑的眼神。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一股火辣辣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烧得她耳根通红。
她方才,都做了些什么啊…
当着丫鬟护卫的面,她一个寡妇,对着自己夫君的哥哥,曲意讨好、落泪卖娇…
声音特地放得柔柔低低,姿态特意摆得婉转小意。
真是羞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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