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接下来的两天，河堤上出现了一幅极其诡异的景象。
东边的主堤上，刘三带着一大帮人，用着“取巧”的办法，干得热火朝天，进度飞快。他们将大量晒干的沙壤土堆砌上去，堤坝的高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保正李德福每天都来看，看得心花怒放，直夸刘三能干，甚至还自掏腰包，买了几坛浊酒，犒劳众人。
而西边陈默负责的“豆腐堤”，却显得冷冷清清，进度缓慢得令人发指。
陈默并没有急着堆土，而是指挥着张大山，沿着他勘测出的中心线，深挖出了一条一米多深的地基沟。他将从河滩上精心挑选来的、混合了碎石的优质黏土，一层一层地填进沟里，然后用一块沉重的石磙，反复地夯实。
这个过程，枯燥、乏味，且极为耗费体力。一天下来，叔侄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那道地基沟，也仅仅是填满了薄薄的一层。
这种“磨洋工”般的进度，自然又引来了不少嘲笑。
“你们看那陈疯子，别人是往上修，他倒好，先往下挖！”
“我看他不是修堤，是想挖条井出来吧？哈哈哈！”
陈默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堤坝的灵魂，不在于它有多高，而在于它的地基有多稳。他现在做的，就是为这段堤坝，打造一根坚不可摧的“龙骨”。
只有张大山，虽然累得够呛，但心里却越来越踏实。因为他亲眼看到，经过陈默那种方法夯实过的地基，坚硬得像石头一样，铁锹挖下去，都只能留下一个白点。
这天下午，天气变得愈发闷热。乌云如同打翻的墨汁，在天空中迅速蔓延开来，黑压压地直逼头顶。狂风毫无征兆地刮起，卷起地上的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
“要下大雨了！”张大山看了一眼天色，脸色凝重地说道，“默哥儿，咱们快回去吧！看这架势，雨小不了！”
陈默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望向天空。他的心，猛地一沉。
这场雨，比他预料中来得更早，也更猛烈。
“来不及了。”他喃喃自语，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大山叔，我们不回去！不仅不回去，还要把所有能用的工具都带上，守在这里！”
“什么？”张大山以为自己听错了，“守在这里？这么大的雨，河水会涨的！危险啊！”
“就是因为危险，我们才更要守着！”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对我们工程的第一次考验！去，把二丫编好的那些柳条筐，还有我们准备好的黏土，都搬到堤上来！”
话音未落，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滚雷声由远及近，如同千军万马在云层中奔腾。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下雨啦！收工啦！”
主堤那边的民工们发出一阵欢呼，扔下工具，作鸟兽散，纷纷跑回家中避雨。刘三和李德福也早就躲进了不远处的窝棚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西边那两个被大雨浇成落汤鸡的“傻子”。
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大地。清水河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涨。原本温顺的小溪，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变成了一条浑浊、湍急的黄色巨龙，咆哮着，翻滚着，狠狠地撞向了河堤。
“轰！轰！”
浊浪拍打在堤坝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陈默和张大山站在他们那段低矮的、尚未成型的堤坝上，任由狂风暴雨吹打。陈默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地盯着迎水面的每一寸变化。
“大山叔，看到那个冒水泡的地方没有？”他忽然指着堤脚下的一处地方大喊道。
张大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小股浑水，正带着气泡，从堤脚下往外渗。这是“管涌”的最初迹象！
“快！把我们准备好的黏土块，塞进去！用脚踩实！”陈默大声指挥道。
张大山不敢怠慢，立刻抱起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拳头大小的黏土块，跳下堤坝，准确地塞进了渗水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踩了下去。
神奇的是，那股浑浊的渗水，竟然真的被堵住了！
“这边！又有一个！”陈默再次发现了险情。
两人就在这风雨飘摇的堤坝上，来回奔走，一个负责观察指挥，一个负责动手抢险。陈默的大脑，此刻就像一台最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不断地分析着水流的冲击方向、堤坝的受力情况，并提前预判出下一个可能出现险情的位置。而张大山，则完全信任他的判断，指哪打哪，行动果决。
他们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
与此同时，东边那段看起来高大雄伟的主堤，却提前响起了警报。
“不好了！决口了！主堤决口了！”一个负责守夜的民工，发出了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窝棚里的李德福和刘三，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酒都吓醒了。他们冲出窝棚，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主堤中段，也就是刘三他们用“轻便土”加高得最快的那一段，在洪水的浸泡下，已经变成了一堆烂泥。浑浊的河水，撕开了一道一米多宽的口子，正疯狂地涌向后方的农田。
那些劣质的沙壤土，在洪水中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反而因为疏松，加速了洪水的渗透和冲刷。刘三的“小聪明”，此刻变成了最致命的催命符！
“快！快去堵口子啊！”李德福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那些刚刚跑回家的民工，哪里还愿意在这种鬼天气里跑出来卖命？任凭李德福的锣声敲得震天响，也只稀稀拉拉地跑来了七八个人。他们看着那不断扩大的缺口和咆哮的洪水，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畏缩不前。
“堵……怎么堵啊？这水这么大，人下去都得被冲走！”
“完了，完了！今年的收成全完了！”
一片混乱，一片绝望。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另一头，陈默负责的西段，却稳如磐石。
虽然他们的堤坝很低，甚至有些浪头都能直接漫过去，但那道被陈默称之为“龙骨”的黏土堤心，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死死地挡住了洪水的渗透。任凭洪水如何冲击，堤坝的主体，始终没有丝毫动摇。
一高一矮，一垮一稳，形成了无比讽刺、无比鲜明的对比。
河对岸的柳树下，李钰早已收起了折扇，浑身也被大雨淋透，但他却毫不在意。他死死地盯着河堤上那两个奔走的身影，眼神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神了……真是神了！”他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在所有人都往后跑的时候，只有他，在迎着洪水往前冲！这……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这才是……人定胜天！”
他不再犹豫，转身对身后一直为他打着伞的家丁说道：“快！马上去通知我爹！就说，石门镇要出真龙了！另外，把府上所有的青壮家丁都给我叫来，带上所有的工具，跟我去……修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