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到了要出发的时刻。
程建国和骆玉兰一起将小两口送到了火车站台。
站台上人头攒动,充斥着各种口音的告别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和火车汽笛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汗水混合的难闻的气味。
找到对应的车厢位置,陆承骁利落地将大件行李安置在行李架上。
程荔月一直低着头,紧紧抿着唇,刚才在父母面前强装出来的镇定,在周围喧嚣的离别氛围催化下,正一点点瓦解。
骆玉兰最后一次替女儿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眼圈红得厉害,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反复叮嘱:“到了就来信,缺什么就跟家里说……”
程建国站在妻子身后,嘴唇紧抿,眉头深锁,那双惯于掌控大局的手,此刻却显得有些无处安放,只是默默地将两个装满吃食的网兜又往女儿手里塞了塞。
“呜——”
开车的预备铃尖锐地响起,像是一把刀子划过程荔月的心。
“爸,妈,你们回去吧,我们上车了。”陆承骁揽过程荔月的肩膀,准备带她上车。
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上列车踏板的那一刻,程荔月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父母瞬间像是苍老了几分的面容,看着他们强装镇定却难掩担忧的眼神,之前被兴奋和期待压下去的不舍,如同潮水般猛地涌上心头,瞬间将她淹没。
她突然就后悔了。
什么随军,什么新生活,她都不想去了。
她只想留在这个生她养她、有爸爸妈妈宠着护着的地方。
“爸!妈!我不走了!”她猛地推开陆承骁,声音带着哭腔,转身冲了下车。
这一下变故让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月月!”骆玉兰惊呼。
由于程荔月反抗力气太大,陆承骁握着她手也没有那么紧,即便他反应再快,还是让她挣脱了下车。
“我不走了!”程荔月跌跌撞撞地扑回到父母身边,一头扎进骆玉兰的怀里,死死抱住妈妈的腰,放声大哭起来。
“妈!爸!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我就留在家里陪着你们好不好?”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迅速濡湿了妈妈胸前的衣襟。
陆承骁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空荡荡的身边,再看向那个扑在岳母怀里痛哭失声的妻子,整个人都懵了。
骆玉兰和程建国也吓了一跳,随即便是心如刀绞。
骆玉兰紧紧抱住女儿,也跟着掉眼泪:“月月,我的傻孩子……别说傻话……”
程建国看着哭成一团的妻女,又看看脸色煞白,僵在车上的女婿,重重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了疙瘩。
而他们这一家子的动静,在嘈杂的站台上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很快,周围等车的和送行的旅客们都纷纷投来了好奇、探究的目光,并低声议论起来。
“哟,这是咋回事啊?都快上车了怎么又跑下来了?”
“瞧那姑娘哭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看样子是闺女要出远门,舍不得爹妈吧?”
有眼尖的或者刚才留意到他们交谈的人,便开始充当起了解说员:
“好像是要随军!那穿军装的男同志是个当兵的,来接媳妇随军去部队呢!”
“随军啊!这是好事啊!多少军嫂盼都盼不来的,这姑娘怎么还闹上了?”
“啧啧,当兵的多不容易,好不容易回来接媳妇,这还闹脾气不肯走了……”
……
这些讨论隐隐约约地飘进程荔月的耳朵里,却让她更加烦躁和逆反。
她觉得自己被放在了众目睽睽那种被逼迫离开家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陆承骁快步走下火车,来到程荔月身边,蹲下身,试图去拉她的手,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安抚:“月月,别这样,火车快开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安顿好,我就常带你回来看爸妈。”
他的触碰和话语,此刻在程荔月听来,却像是催命符。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他,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口不择言地哭喊道:
“谁跟你说好了!我不去了!我要跟你离婚!我不要嫁给你了!都是因为你,我才要离开爸妈!你是坏人!你是拆散我们家的坏人!”
“离婚”这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陆承骁耳边轰然炸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涕泪交加,眼神里充满怨恨和决绝的女孩,这还是那个在新婚夜里对他娇羞微笑和在他怀里软语温存的妻子吗?巨大的心痛和一种被全盘否定的委屈,几乎要将他击垮。
“月月!你胡说什么!”程建国勃然变色,厉声喝道。
他可以被女儿依赖,可以心疼她的不舍,但绝不能容忍她如此轻率地对待婚姻,如此用言语伤害爱她的人。
骆玉兰也吓坏了,赶紧去捂女儿的嘴:“月月!快闭嘴!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周围的议论声也因为这句“离婚”而瞬间高涨起来。
这个年代,人们的思想普遍保守,尤其是对待婚姻。
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丈夫走是天经地义的事。
像程荔月这样临时公然“反悔”、指责丈夫的,实在是少见。
陆承骁忍着心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他的月月不是真的想离婚,她只是太害怕,太舍不得了。
陆承骁看着哭得几乎脱力的妻子,再看看焦急无奈的岳父岳母,以及周围越来越多看热闹的目光。
他没有再试图去拉程荔月,而是安抚着程建国和骆玉兰:“爸,妈,月月是心里难受,一时转不过弯。你们别急我来跟她说。”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程荔月面前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需要微微仰视着蜷缩在骆玉兰怀里的她。
他无视周围的一切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泪眼婆娑的眼睛。
“月月,”他的声音异常温柔,带着一种神奇的穿透力,盖过了周围的嘈杂,“看着我。”
程荔月哭声小了些,抽噎着,下意识地看向他。

维C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