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
紫檀木嵌螺钿的桌上已经晾好了茶,太后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皇帝来。
姬长渊进去,请了安后,坐在了太后对面。
韩太后并非他的生母,而是嫡母。
皇帝登基后,尊嫡母韩氏为太后,成国公韩氏一族便迅速站队新帝。
“这个时辰叫皇帝过来,是哀家打扰皇帝处理国事了。”
“母后说的哪里话,请安本是朕分内之事。”
太后点点头,“哀家刚刚听说,昨夜孙忠淼与同僚宴饮,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回来时失足落水,已经溺毙身亡了。”
太后说到这叹了一声,“孙忠淼……他死得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皇帝没接太后这句话,抬手执了茶盏。
太后道:“哀家的意思是,孙忠淼在皇帝登基那会,并没有像其他内阁老臣一般与皇帝唱反调,这样的人能用的话还是可以一直用下去。”
皇帝脸色和煦,“母后,后宫不得干政。”
太后止了话头,默了一会道:“皇帝心中有数,哀家是放心的。只是哀家怕孙氏姑侄在宫中接连出事,孙忠淼又突然暴毙,会让朝臣们猜测议论,对皇帝的清誉不大好。”
太后自觉这话已经说得十分委婉,皇帝刚登基那会,朝臣们暗地里说他得位不正,篡位夺权,甚至有一些文臣清流,公然罢朝。
“母后是为了朕好,否则也不会直接让人去冷宫勒死孙太妃,朕都明白。”皇帝笑意温温,说出的话却是直戳太后的心窝子。
太后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她猜出孙忠淼是皇帝派人杀的,皇帝也猜出孙太妃辱骂她只是她编出的由头。
“罢了,此事哀家不再过问。但是秀女的事是后宫之事,皇帝独独指了宋楹去御前,对其他秀女却置之不理,这么做不妥吧?”
姬长渊将茶盏扔回托盘中,面色淡淡不语。
太后看着他的动作,收回视线,“皇帝想必国事繁忙,无法顾及到每个人,这样吧,哀家做主,将她们都调去六局一司当差,这样也能见到皇帝的面。”
姬长渊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从善如流,“母后做主便是。”
“还有一事,过几日就是吴太嫔的祭日了,哀家已经命人一应都准备好了,到时候皇帝……”
“母后。”皇帝打断她,起身,“朕前朝还有事,母后若是没什么事,朕就先回去了。”
太后脸色一僵。
她身边的方嬷嬷见状上前道:“太后,您该喝安神药了,太医嘱咐的,您忘了?”
这个时辰喝什么安神药,太后知道方湖是在劝她,终是点了点头。
等皇帝走后,她轻拍了一下案几,闭眼道:“孙家与成国公府毕竟是连了亲的,皇帝怎能不跟哀家商量,就杀了孙忠淼?”
方嬷嬷叹息道:“陛下是个表面温厚内里桀骜的性子。”
“看来皇帝如今大权独揽,是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
太后冷哼一声,“说到底还是我没有亲生儿子,若我有嫡子,岂会轮到庶子上位。”
方嬷嬷也很心痛,太后的孩子都折损在后宫争斗上了。
“方湖,你看皇帝的意思是不是下一个就要动国公府了?”
方嬷嬷道:“太后多虑了,您除去孙太妃,就是表明和皇上一条心。皇上怎么会不明白您的意思,只是您刚才何必去提那吴太嫔,皇上不喜欢旁人提他的生母。”
太后摇摇头起身,“吴太嫔虽说身份不够高贵,但好歹也是出身清白之家,按说皇帝不应该如此避讳,方湖,你去查查。”
方嬷嬷应下。
–
宋楹被安排进了尚书房。
冯贵体察圣意,等皇上一得空,便让她进去奉茶。
“陛下吩咐,让宋姑娘今日再做一盘点心。”
宋楹张了张口,最后只无奈地说了“是。”
她告诉自己,她现在的样子就连亲娘都不一定认得出来,父亲见到她的时候还说过,她跟小时候长得并不像。
所以,姬长渊不应该认得出她。
上次的点心做得太甜,这次如果改了反而令人起疑。
左右点心太甜也很正常。
她作为一个秀女,本来就不应该知道陛下的口味。
将点心做好,她端起茶盏进殿。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博山炉里檀香袅袅,宫人们不似活物一般站立在两侧,
男人立在案前,一手执笔,一手虚虚握在背后,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
宋楹将东西放到了案上后就退到了远处,正准备悄悄下去。
“站住。”
上首之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陛下请吩咐。”
上面没了声音,宋楹抬眸,只见他头也没抬,仍然专注在纸上。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垂首站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姬长渊才抬起头,视线悄然落到了她身上。
御前简单大气的服饰竟让她穿出了几分饱满秾艳。
他眉心皱了皱。
其实眼前之人跟姜夕颜除了身形很像以外,模样并不相像。
后者生于乡野,不娇不媚,清致绝俗宛如出水芙蕖。
眼前的这张脸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手臂上的伤好些了吗?”
“回陛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劳陛下记挂。”宋楹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姬长渊点点头,“会研墨吗?”
宋楹恍惚了一下,研墨她是会的。
还记得那时常渊要文房四宝,她熬了好几个晚上做绣品,才凑够给他买文房四宝的钱。
那是最劣质的笔墨纸砚,他虽没有说什么,但眼里的嫌弃却遮盖不住。
后来因为他教会了自己写字,她便也学会了研墨。
“回陛下,臣女……”
“过来替朕研墨。”
宋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只得缓步上前,走至他身旁,一手扼袖,另一只手拿起墨锭。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线条清晰的手腕上。
“宋姑娘来看看,朕做的这幅画。”
“是。”
宋楹抿了抿唇,身子前倾去看案上的画,不看不要紧,一看,她的心脏差点跳出来。
只见那画上画着两个身量一模一样的女子,但穿戴打扮却大相径庭,至于脸……
都没有脸。
她下意识咬紧牙关,神色自若。
姬长渊笑了笑,“宋姑娘觉得,这二人,朕哪个画的好?”
二人离得极近,书案前的空间有限,她的后背时不时会碰到对方的坚硬的前胸。
男人身形颀伟,压迫感太强,
他身上的旃檀香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让她有些窒息。
宋楹羞愧地摇了摇头,“臣女不懂丹青,让陛下见笑了。”
“哦?”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宋穆的女儿竟然不懂书画么?”
宋楹仰头,蓦地撞进了那双盛满笑意的凤眸中。
她迅速别过眼。
他在试探自己。
这就是他将自己留在御前的原因吧。
“父亲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臣女并未学过这些。”宋楹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宋穆倒是很会教导女儿。”姬长渊语气不明,听不出是夸还是贬。
“既然宋姑娘不会,那朕今日就教教你。”
他将手中的紫毫竹管万年笔递给她。
宋楹自知不能拒绝,暗吸一口气,两手接了,将笔握在手中,缓慢地靠近面前的纸,左右比划了一通,就是迟迟不下笔。
笔尖的墨水滴了一滴在纸上,瞬间晕染开来。
一幅画毁了。
她吓得浑身一颤,往后退去,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攥住了手臂

维C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