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员小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向张建军,等待最终的确认。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那几声轻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沉默。
一个毛头小子,用近乎命令的口吻,指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
这已经不是班门弄斧了。
这是挑衅。
张建军的脸部肌肉绷得很紧,他没有看凌云,而是盯着小李。
“没听到吗?”
“按他说的做。”
“查。”
小李如蒙大赦,立刻戴好手套,小心翼翼地绕过尸体,走向那个被暴力撬开的收银台。
凌云退到一旁,后背重新抵在了冰凉的货架上。
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那些重组的画面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他注意力的集中,变得更加清晰。
剧痛。
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猛地从他的腹部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那不是幻觉。
是真实的,刻骨铭心的痛楚。
凌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弓了起来,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快点!”
一个沙哑而暴躁的男声,在他的耳边嘶吼。
伴随而来的,是死者喉咙里发出的,被剧痛和恐惧挤压的嗬嗬声。
还有那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不甘。
为什么是我。
我做错了什么。
我不想死。
这些绝望的念头,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情绪洪流,疯狂地冲击着凌云的意识。
他看到了那只带有蝎子纹身的手臂。
那只手正疯狂地将货架上的香烟扫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
不是特定品牌。
而是所有,所有能拿到的香烟,都被粗暴地塞了进去。
这个动作,匆忙,慌乱,充满了贪婪。
“找到了!”
高个子鸭舌帽的声音。
然后,就是腹部传来的,第二次,更深,更致命的穿刺感。
凌云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衬衫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你小子,到底行不行?”
张建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面前,递过来一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
“脸色白的跟鬼一样。”
凌云没有接水,他扶着货架,慢慢直起身。
“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干,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
“张队。”
一个年轻警察快步走了过来。
“监控主机找到了,在后巷的垃圾桶里,硬盘被砸烂了。”
“意料之中。”
张建军拧开瓶盖,自己喝了一口水。
“他们很专业,知道反侦察。”
“不。”
凌云出声反驳。
张建军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转过头。
“他们不专业。”
凌云的呼吸平复了一些,他指着那个被破坏的监控主机。
“如果专业,他们会带走硬盘,而不是砸烂了扔在附近。”
“这说明他们很慌,急着离开现场,连多走几步处理掉证物的时间都没有。”
张建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凌云继续说下去,他的思路在摆脱了那些情绪冲击后,变得异常清晰。
“他们拿走了大量的香烟,动作很粗暴,这不像是一个有预谋的抢劫犯会做的事,太浪费时间,也太容易暴露。”
“这更像是一种临时的,贪婪之下的举动。”
“张队!”
技术员小李的声音从收银台那边传来,带着一丝激动。
“你来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张建-军把水瓶塞进凌云手里,大步走了过去。
凌云跟在他身后。
小李正半跪在地上,他用镊子,从收银台第二个抽屉的下方,夹出了几片极细小的,像是木屑一样的东西。
“这个抽屉下面,有一个暗格。”
小李指着那个空空如也的抽屉底部。
“应该是被人从里面粘上去的一个小木盒,现在只剩下一点胶水痕迹和这几块碎片了。”
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凌云。
如果说之前只是巧合,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么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猜对了。
不,不是猜。
是精准地指出了一个连经验最丰富的技术员,都差点忽略掉的细节。
老赵推了推眼镜,从勘查箱里拿出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那些碎片。
“是红木。”
他得出了结论。
“一个很小的,手工制作的盒子。”
张建-军站了起来,他没有去看那个暗格,而是转身,面对着凌云。
这一次,他的表情里没有了轻视,也没有了审视。
只有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告诉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围的警察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这个问题,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凌云拧开了那瓶水,猛灌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沸腾的内脏稍微舒服了一点。
他不能说出真相。
他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闻到的。”
“什么?”
张建-军皱起了眉。
“烟草味,还有香水味。”
凌云开始组织语言,将他“看到”的画面,用一种合乎逻辑的方式解释出来。
“我刚才接触尸体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残留的,两种很特殊的味道。”
“一种是手卷烟的味道,很呛。另一种是廉价的香水味,很刺鼻。”
“这两种味道,和便利店里固有的气味混在一起,但它们更‘新鲜’,说明是凶手留下来的。”
他顿了顿,看向那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货架。
“我当时就在想,凶手既然在找东西,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去拿香烟?”
“这不合常理。”
“除非,拿香烟和找东西,是两拨人,或者说,是两个不同目的的人。”
“一个负责找那个‘东西’,另一个,负责制造抢劫的假象。”
他的话,让在场的老刑警们都陷入了沉思。
这个推论,从逻辑上完全说得通。
“那个暗格呢?”
张建-军追问。
“你怎么知道在第二个格子的下面?”
“我不知道。”
凌云摇了摇头,他选择说出一半的真相。
“我只是听到了。”
“听到?”
“死者在倒下前,意识的最后一刻,可能重复了凶手的话。”
凌云指着自己的耳朵。
“我只是把那些模糊的音节,和收银系到了一起。”
“直觉。”
他最后用这个词,结束了自己的解释。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法被证伪的理由。
现场一片寂静。
没有人再发出质疑。
一个嗅觉和听觉都异于常人的天才?
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总比闹鬼要容易接受。
张建-军盯着凌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他似乎想从凌云的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但凌云的表情很平静。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小王。”
张建-军终于移开了视线。
“立刻联系分局图侦,调取案发时间段,便利店周边所有路口的监控。”
“重点排查两个人,一个高个,戴鸭舌帽。另一个,手臂上有蝎子纹身。”
“还有!”
他补充道。
“通知下去,排查全市所有的五金店,烟草店,还有那些卖廉价香水的小商品市场。”
“找到那种手卷烟和香水的来源!”
命令被一条条地下达下去。
整个案发现场的氛围,瞬间从之前的压抑和茫然,变得紧张而有序。
一个清晰的调查方向,出现了。
张建-军布置完任务,又走回了凌云面前。
“小子。”
“你叫什么名字?”
“凌云。”
“哪个单位的?”
“市局档案科,今天刚报到。”
张建-军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惊讶”的表情。
“档案科?”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对。”
“胡闹!”
张建-军突然低吼了一声。
“谁让你一个档案科的文员来现场的?这里是你该待的地方吗?”
他的愤怒来得猝不及防。
吼声在小小的便利店里回荡。
周围的警察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不解地看着他们的队长。
只有凌云,他看着张建-军。
在那愤怒的表象下,他看到了一丝……
一丝隐藏得极深的,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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