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周时一整个上午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在他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他向来以绝对的自控力和专注力著称,无论发生什么,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
但今天,那份专注仿佛被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腐蚀了。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至关重要的并购案文件,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放在手边的手机。
屏幕漆黑,安静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处理了几封邮件,签了几份文件,甚至罕见地因为一个数据的小瑕疵将市场部总监叫进来训斥了十分钟。
可无论做什么,那份莫名的烦躁感始终如影随形,驱使他一次次地点亮手机屏幕,查看是否有新的消息或未接来电。
没有。
一条都没有。
那个平时会及时汇报工作进展、提醒他行程、甚至在深夜也会因为他一个电话就立刻响应的号码,今天异常地沉默。
他想起徐秘书早上汇报时说的话。
“宋秘书早上身体非常不舒服,胃疼得厉害,刚刚已经跟人事请假去医院了。”
不是装模作样,也不是跟他闹脾气。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心情好转,反而让那股烦躁感更甚。
她病了,去了医院,然后呢?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
是不是因为昨晚让她喝了太多的酒?
这些疑问像细小的藤蔓,缠绕在他的心头,越收越紧。
他甚至动了念头,想直接打电话过去询问。但手指悬在通讯录那个熟悉的名字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凭什么打这个电话?以老板的身份关心下属?还是以……什么别的身份?
后者这个模糊的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强行掐灭了。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文件上,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下午三点,一个重要项目推进会准时开始。
各部门负责人正襟危坐,汇报着项目进度。裴周时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看似在聆听,眼神却依旧时不时地扫过桌上的手机。
就在一位项目经理讲到关键数据时。
“嗡……”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
几乎是条件反射,裴周时原本有些散漫的目光瞬间聚焦,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一把抓过了手机,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急迫。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高管都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老板这不同寻常的举动。
是谁的消息,能让向来在会议上要求绝对专注的裴总如此失态?
裴周时划开屏幕,目光落在发信人名字上时,眼底那瞬间燃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骤然熄灭了。
不是她。
是父亲裴正擎。
信息内容很简单:「晚上回老宅吃饭。」
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恼怒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本就冷峻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他指尖用力,快速回复了一个字:「好。」
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扣在了桌面上。
“继续。”他抬眸,看向那位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项目经理,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被打扰后的不悦。
会议在愈发低沉的气压下继续进行,每个人都感觉如坐针毡。
下班时间一到,裴周时便径直离开了办公室。坐进车里,他习惯性地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堆叠着几十条未读消息,来自各个工作群、高管、合作伙伴……
他快速滑动着屏幕,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有。
还是没有。
好的很,宋乐棠。
胃疼去医院,一天了,连一条告知情况的消息都没有。
他几乎是赌气般地将手机扔到一旁,对司机沉声道:“去老宅。”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光影。裴周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昨晚她醉眼朦胧、靠在他怀里的样子,以及今天早上她那苍白脆弱、却强撑着汇报工作的脸庞……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晦暗难明。
裴家老宅坐落在城西一处幽静的半山腰,是典型的现代中式园林风格,低调中透着底蕴深厚的奢华。
餐桌上,气氛一如既往的端庄而略显疏离。裴正擎询问了几句公司近况,裴周时言简意赅地回答着。
母亲姜箐则细心地为他布菜,目光却不时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裴周时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拿着筷子的手偶尔会停顿,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放在手边的手机上瞟。
他这个细微却频繁的举动,终于引起了姜箐的注意。
她放下筷子,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看着儿子,脸上带着了然而温和的笑意:“周时,今天是怎么了?吃饭一直看手机,是在等女朋友的消息吗?魂不守舍的。”
裴周时动作一僵,立刻收回了目光,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没有。”
怎么可能是女朋友。
他否认得很快,语气甚至带着点生硬。
姜箐和裴正擎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交换着只有他们才懂的信息。儿子身边从不缺女伴,但能让他出现这种近乎“失常”状态的,倒是头一回见。
“是有在意的人了?”姜箐笑着追问,语气带着母亲特有的试探和好奇。
裴周时眉头微蹙,似乎不愿多谈:“妈,只是工作上的事。”
见他如此,姜箐也不再深究,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重新拿起了筷子。
这顿饭,裴周时吃得食不知味。那个空荡荡的、没有她任何消息的手机屏幕,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视线里,也扎在他的心上。
……
与此同时,宋乐棠在公寓里睡得昏沉。
吃了医生开的药后,胃部的疼痛终于渐渐平息,但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她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而又令人窒息的梦境。
梦里,她独自一人走在一条漫长而漆黑的过道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脚下冰冷坚硬的地面传来的触感。
她不知道这条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走下去,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前进。
四周是密密麻麻、紧锁着的房门。每一扇门后面,都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拼命捶打、挣扎,想要破门而出。
那声音在死寂的过道里回荡,敲击着她的耳膜,也敲击着她恐惧的心。
她感到害怕,想要逃离。她试图去推开那些门,希望能找到出口,或者至少,看看里面到底关着什么。
可是,无论她如何用力,甚至用肩膀去撞,那些门都纹丝不动,冰冷而坚固,像是焊死在了墙壁上。
门后的捶打声因为她靠近而变得更加急促、狂躁,仿佛困兽的哀嚎与怒吼。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她被困在了这条没有尽头、充满未知恐惧的过道里,无处可逃。
“啊!”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她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竟然已经是次日清晨六点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梦里的无助和恐惧感还未完全散去,让她心有余悸。她环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剧烈的心跳。
那个梦……是什么意思?
那些紧锁的门,门后被困住的人……或者说,被困住的,究竟是什么?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不吉利的联想。当务之急,是身体。
她感觉虽然不再剧痛,但胃部依旧隐隐不适,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今天,还能去上班吗?
她拿起手机,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请假。屏幕解锁,没有任何未读消息来自那个特定的名字。
她垂下眼睫,将心底那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掐灭。
看吧,宋乐棠,你还在期待什么呢?他怎么会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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