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展师长,关震禄前来报到!”
敲门声响起后,紧随其后铿锵有力的男中音穿透门板,钻进屋中父女耳中,分分钟红了女人的脸。
“哈哈哈,你看这人就是经不起惦记,一惦记就跑眼皮底下了。”展师长笑着让女儿去开门。
门打开后,展银羞嗒嗒地向身前男人打招呼。
关震禄还不满30岁,阳刚硬朗的线条流畅生动,眼神犀利,肩宽窄腰,穿着军装正义凛然,走路虎虎生风。
他一眼捕捉到展银眸底的娇羞和柔情,眼神微微动了动,便向她正儿八经打声招呼:“展银军医,你好。”
“好啦,很快要成一家人,咱都是军人,不用讲究那么些规矩,进屋好好谈吧。”展师长笑道。
“爸——”
展银羞涩得直跺脚。
倒是关震禄,唇角勾出一丝淡淡的笑,微微弯腰给出个“请”的架势,待对方进屋后就马不停蹄跟进来。
他坐桌前,腰杆子板正,双手自然垂落膝盖,向展师长汇报工作后,起身敬礼,感谢他将自己调到战马团。
“你好好表现,不然我这调令没信服力。”
展师长向身前年轻人施压。
从今往后,他是关震禄的上司,也是他的岳父,天长日久地相处,但凡小伙子不好好对待展家闺女,什么样的后果,关震禄理应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
关震禄再次行礼。
他一再保证会全力以赴地对待工作,绝不马虎。
“好啦,我相信你会的,但是家里的事儿也得麻利点,姑娘家长大了不经留啊。”展师长打趣道。
轰地一声,展银再度红脸,瞪老父亲一眼后,娇滴滴反驳:“哼,我才20出头,有什么等不起的,倒是关团长都要30岁了,还没做过父亲呢。”
农村大把15岁父亲,半岁的娃。
关震禄瞬间感觉胸口的信件滚烫滚烫的。
他执行完任务,才归队就收到老家寄来的信函,一看就是老替关家代笔的,保证信件内容属实。
十年前老家闹饥荒,他又娶隔壁村妇女田菊为妻,一家人吃不饱穿不暖,出于责任,也出于寻求一种与村里人不一样的出路,他在新婚第二天就报名参军,一路从沿海走到这南方边境小镇。
整整十年没有回过家。
他从一个左右分不清大字不识的小兵,到现在能独立读完一本书,能带着一个团的新兵蛋子上战场杀敌。
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熬到今时今日,家中的妻子来信说老父老母没了,她守十年的活寡守够了,再不想过这种有丈夫形同没有的苦日子,娘家又替她张罗了一门婚事,就是村里杀猪的张建成,老实巴交又可靠。
她希望他念在她一个妇女独自支撑一个家,替他照料十年父母的份上,请他放她一条生路。
他看到信件的时候,心痛如绞。
可这不算啥,紧接着老家又来一封信,看笔迹像是父亲写的遗书,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孙子怕不是亲生的。
关震禄如遭雷击。
他恨不得亲手宰了田菊,让这个给他戴十年绿帽的女人痛不欲生。
故而他打算趁着新旧接替的空缺里,请个年假回趟家,把老家的事儿查清楚,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彻底终结这段互相纠缠的婚姻,再全身心地迎娶展银。
“师长——”
关震禄刚准备将心中盘算脱口而出,却听到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接着进来的是一名哨兵。
“报告师长,报告团长,军区大门口来人了,请关团长亲自走一趟。”
屋中三人愣住了。
展银顿时噘嘴,神色怏怏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要他本人去嘛,他有事走不开,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呗。”
哨兵岿然不动,等待着展师长和关团长下令。
“好啦好啦,他人都是你的,还怕他长翅膀飞走不成,还有你老子我坐镇呢,让他先去把工作处理好。”展师长道。
他这个闺女真被一家子人给宠坏了。
她想要的东西,恨不得一秒就送她嘴里含着,好不容易看上个男人,连挑都不挑了,这就着急忙慌地想嫁人。
女大不中留啊。
“是!”
关震禄行军礼过后,朝展银投去个安慰的眼神,跟着哨兵一块儿走去门岗了。
门岗处。
关猛越兴奋得要命,又跳又蹦的,还学着哨兵的模样站军姿,挺立着小小胸膛豪情万丈地畅想未来。
田菊收好介绍信。
她心里又忐忑又期待,还隐隐有一丝地担忧。
是的。
这阵子夏木表现得有点异常了,这孩子总是明里暗里提醒她,丈夫在外头可能有了旁的意中人。
她是有点憨,但不代表没脑子听不懂丫头的话。
若不是为儿子有个好前程,能在父亲身边得到好的教育,往后也像他爹一样有出息,她大可不必千辛万苦带孩子来随军的。
再说了,关震禄从军十年,他的津贴一分没拿回家,不像她娘家的卫国,月月给他媳妇儿寄30块钱的津贴,时不时有全国通用粮票布票等等军需品,日子过得好不痛快。
她也是个军嫂。
为啥待遇差这么多?
周夏木几次欲言又止,恨不得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可思来想去又回忆起上辈子死前听到的那番话,以及关震禄言之凿凿不承认他对阿越和婆婆犯下的错。
她很想搞清楚当年的真相,想知道真正毁掉老关家的人是不是关震禄。
哒哒哒。
脚步声铿锵有力。
一听到这动静,田菊快无法呼吸了,紧张得脸都皱一起,还不停拉袖口,理头发,生怕自己给丈夫留下坏印象。
“我爸来了——”
关猛越激动得眼睛瞪得跟铜陵大,薄唇微微张着,黧黑的瞳仁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心中的期待快压抑不住具象化了。
“到底谁找我?”
一道不带丝毫情感,冰冷的嗓音传来,走过拐角的站岗亭,高大威猛的男军官出现在三人的视线里。
哨兵敬礼,点着田菊三人回答:“报告关团长,这位女同志拿着介绍信来的,她说她是您在老家的妻子。”
呼~
关震禄微微扭头,视线里闯入个脸色蜡黄,皮肤粗糙,衣衫褴褛,目光稍显呆滞的妇女,与记忆里鲜活灵动的田菊……毫无关系。
女人很紧张,明明看见自己却没有上前相认。
他目光缓缓下移,看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衫的男孩,身上背满各样东西,肩头还扛着老父亲的火铳。
嘶~
这孩子不会就是他的儿子,不,不,父亲信中说孙子可能不是亲生的,那就是田菊跟外头野男人生的孽种。
他不由握紧拳头,眼神里流出一丝恨意。
原本他打算回老家调查的,偏那么凑巧,不等他回家,田菊带着孩子就找上门,瞌睡就送枕头?
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你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妻子?”他冷冷开口。
冒充?
田菊一阵阵眩晕。
她想过千百种可能,也做过最坏的打算,万一他在军区十年,当真遇到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一心一意要离婚的话,拦是拦不住的,索性打完离婚证带孩子回娘家。
但她独独没想过关震禄是这种狼心狗肺的坏种,直接不认自己。
“关震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怎么就冒充你妻子?我是冒水生产队的社员,老关家名正言顺把我娶回家的。”田菊挥舞拳头道。
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饶是经过十年岁月,关震禄从一个青涩愣头青长成今天成熟威严的关团长,可模样儿还是没变的啊,他就算化成灰,她也是认得的。
难道她就换脸了不成?
这么让他认不出。
“爸,我妈就是我妈呀,她叫田菊,你快带我们回家吧,我的脚磨破了,结厚厚的一层血痂,像站在刀尖上一样。”
关猛越还沉浸在认父的兴奋里,只觉得大人好麻烦,磨磨唧唧的,应该一上来就带他们进去啊,怎么还侯门口。
“你走开。”
关震禄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关猛越的亲近。
十年前他跟田菊才一夜,她就怀了他的孩子,好多战友都说这事儿太巧了点,当时他还不觉得,只觉得自己牛逼哄哄的。
老父亲的信才来,他恍然大悟,才隐隐猜测自己被骗了。
“关震禄,你不是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了吗?好,好得很,我算是看出来了,男人一旦变心就成了狼心狗肺,不认妻不认子,枉费我在你关家当牛做马十年,整整十年,既然你不要我们了,你别后悔!”
田菊翻身上马,二胡不说就鞭打马背,多宝受了惊像一阵风似地疯狂乱跑。
这一幕吓傻了小小的男孩,在他心中像一道惊雷劈开他的心灵。
他惶惑不安地瞪着身前的关震禄。
父亲的形象瞬间崩塌。
而周夏木不是个孩童,看得懂成年人之间的你来我往,也看清关震禄是郎心如铁,誓死要甩掉自己的过去。
他不认田菊比杀了她还让人痛苦。
可怜婆婆,十年如一日地爱着这个渣男啊。
感受到田菊心中的恼怒和绝望,周夏木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
来不及解释,救人要紧。
她用素日里的严厉命令关猛越。
“阿越,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出发前我说过的,你必须听我的话,现在轮到你看守行李,我要你寸步不离待这儿,我会把妈和多宝一块儿带回来。”
说完,周夏木猛地丢下身上的“枷锁”,迈开瘦弱又修长的双腿就是一阵狂奔,像掠过街头的一阵风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身形单薄的男孩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神流离失所,好半晌没法子接受,直到他从巨大的痛苦中醒转,小手握成拳。
他猛地转身,小拳头如雨点似的砸在关震禄的腰上,眼神发红:“你这个凶手,如果我妈死了,我关猛越长大,要亲手杀了你!”
什么狗屁老子。
爷爷根本就生错儿子,比大伯还差火。
亏得他一总在村里吹嘘他有个当兵的老子,口口声声宣扬他老子是全村最光荣的男子汉,等他长大了,也要做他老子一样的人。
原来他错了。
他老子是坏人!
“关团长——”
哨兵哪见过这种变故,心中还暗暗感叹,幸好没有第一时间把人接进去,这要是个害关团长的女特务,岂不是倒八辈子血霉了麽。
关震禄被小家伙的话着实吓到了。
他匆匆将孩子交给哨兵,转头奔去战马团,二话不说就骑上一匹战马,驱马狂奔疾驰追了上去。
安岳军区有一条通车的大路。
奈何四面全是又高又险峻的大山,哪怕是越野车,遇到陡峭的山路也是不容易走的,而且常有战争,敌军一搞轰炸,马路首当其冲遭到毁坏。
所以战马团是安岳军区特别的作战部队,既可以翻山越岭,又可以对敌军进行偷袭,还可以潜藏在山里运输军粮。
一骑飞尘。
关震禄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间。
三人才消失没一会儿,陆甜和几个军区医院的护士出来,猝不及防就看见等候在门岗处的小身影。
她心里暗暗揣测,该不会是几个骗子找到她工作的单位,特意来军区闹事儿的吧。
这怎么可以?
她四下打量着,没看见田菊和嘴皮子像大炮的周夏木,想个先赶走小屁孩,再一个接一个收拾更好。
于是,陆甜二话不说就走上前,一把揪住关猛越的后脖颈,劈头盖脸就骂:“哎呦喂,你个小骗子还敢来军区,这回是哪个冤大头这么倒霉?”
“大军,他就是个专门走街串巷的骗子,昨天在街上行骗被我跟展银抓了,你们怎么回事,还不把他赶走?留军区闹事儿吗?”
骗子?
从警卫厅出来的哨兵一脸震惊,疑惑道:“真的是骗子啊,难怪他们说要找关团长,团长说不认识,那妇女忽然就发癫骑马跑了呢。”
“你才是骗子,你全家都是骗子!”
关猛越生得瘦弱,加上多日行走,脚底板轻轻一用力就痛得要命,被陆甜从后方控制住后,蹦跳好几下没挣脱,听到对方胡乱泼脏水,气得嗷嗷大叫。
“这样吧,等关团长回来,让他亲自决定。”
“不用,我先把这小骗子送去公安局,让他们秉公处理,免得三人成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风浪、”
陆甜一脸的义正言辞。
几名哨兵也做不了主,见陆甜说要送公安,觉得是个挺不错的主意,也就没有拦阻了。
“我不走,我要等我妈和我姐回来,要走一起走。”
忽然,关猛越一把捞住陆甜另外一只手臂,张嘴就狠狠咬了一口,陆甜吃痛松开了抓人的手,小家伙像个兔子似地弹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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