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不疼,真的,一点儿也不疼。”
关猛越拖住周夏木,用尽全身力气安慰她,也想告诉她,他真的很想帮她,不愿意看着她成日地吃苦。
周夏木大哭一场,心里好过了些,听到他的劝慰声,又挺不是滋味儿的。
她反握住他的手。
“来,我帮你把衣服脱了,拿点云南白药给你止血。”
关猛越拍了拍胸口。
他豪气道:“小小的老子是个大男子汉,这点伤算什么,自家媳妇给的,我才不要擦药呢。”
啪。
周夏木听不得他油腔滑调的,拍他脑袋,嗔怪道:“在哪里学的,往后不许这样张口就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见她不生气了,关猛越小脸霎时挂了笑。
他抓着头道:“我,我听萧叔叔对她媳妇儿说的,他说男子汉要会哄媳妇儿呀。”
唔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夏木捂住了嘴,顿时惊得吐不出话来。
“萧叔叔是大人,你成年了吗?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周夏木嘴上全是责备,心里还挺受用的。
上辈子的关猛越一心一意跟他爹干架,心思全用报仇上了,哪里对她上过心,两人名义是夫妻,同床共枕时,他规矩得像个入定的僧人,更别提说上一句中听的话。
“哦,那,那等我长大了,我再同你说。”
“……”
周夏木快不知道说啥了。
脸颊比火还烫。
她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就知道插科打诨,蒙混过关,我告诉你,不念书是不成的,你才小学啊,就算不考大学,最少得上个高中。”
“姐——”
关猛越惊呼出声。
“别喊我,你要不上,我每天扛也把你扛到学校,往后就跟我做同桌,一块儿上三年级,跟不上的,我回家给你补齐,不许喊苦,不许喊累。”
她退一步,他也得加把劲啊。
关猛越抓抓脑袋,心中苦闷。
“可上学要学费的,咱俩一块儿上,妈不得累死啊?”他又想到一计。
媳妇儿最心疼妈。
她一定舍不得妈吃苦。
“妈不累,一点都不累——”
这时候,田菊急忙夺门进来,匆匆表态,也表示愿意供他俩一块儿上学,家里家外的事不用孩子操心。
她会想法子挣钱的。
“妈,这次关爸爸太过分了,书里都说虎毒不食子,他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就算咱冒水,关大强也是小学毕业的,阿越才多大啊,就想着把他支走,想着往后家里没男丁,他好拿捏咱?”周夏木忽然道。
田菊结舌。
她只想着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早点学手艺,早点出来帮衬家里,在农村大人都是这么寻思,也是这么干的。
至于关震禄的心思,她压根没考虑过。
“妈支持你俩念书,咱不管他,学费我来想法子。”她道。
周夏木摇头。
十多年孤苦无依,婆婆习惯家里没男人的日子,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这样的话,待安岳还不如回冒水呢。
她道:“妈,上次关爸爸说过,他会劝大娘改嫁,往后大伯一家的事跟咱可没什么干系啦,他月月领津贴,我回来的路上问过刘阿姨,她说关爸爸军龄和级别到了,待遇这个月会升起来,一个月有85块,吃的是中灶,按军需补给各项票,按这个数,咱就是躺着花也花不完。”
“你说什么?85块?”
田菊捂嘴惊呼,一颗心狂跳不已。
在冒水,大林哥从早干到晚,一个壮劳力,一年下来也攒不到一百块……她万万没想到关震禄的津贴有这么多!
“不行,我得去找他理论。”
这下田菊真生气了。
之前不知情时,她估摸着是关震禄没钱,担心儿子儿媳上学不能帮衬家里,还得交学费,可他津贴都涨这么多,还谋划着儿子的一点进账,那他就纯纯恶心人。
“你跟阿越尽管放心上学,不用操心,他要不给钱,我就闹,闹到师长跟前,看他还有什么话说。”田菊握拳道。
她还不信邪,关震禄连前程都不要了。
周夏木轻轻点头。
这场仗打起来,于情于理,婆婆负责总攻,阿越打辅助,她负责添油加火,才能打得漂亮。
于是,她拉着不情不愿的阿越去练字识字。
天大亮时,关震禄一早带个缠着白裹头,穿青色无袖背心,黑色长裤的年轻人走进屋,寻找着关猛越的身影。
“桑洛,这就是我家了,等会儿我去找人,你直管带走就成了。”他道。
年轻男人约莫十七八岁,城寨里年轻一辈木工手艺最绝的,带出来的徒弟个个出色,有造木楼的,还有跟着工程项目造楼房的。
桑洛成为安岳闻名遐迩的“建筑师”。
他轻易不收徒。
这次,展烈亲自上门,送桑洛半只猪才搞定,对方答应上门收徒。
关震禄暂时没空回老家调查关猛越是否亲生这茬子事,跟南边关系紧,时有战事,训练项目排得很满,无法抽出几个整天,只能缓一缓。
可父亲的信像根刺扎他心口。
眼不见心不烦。
桑洛把孩子带去城寨学手艺,一学就得几个年头,虽然军区离城寨也就隔着一个山头,可没有师傅允许,徒弟也不得离开寨子的。
关震禄进屋找人去了。
无聊的桑洛闲庭阔步,观察院子里的房屋,发现是旧时贵族的房子,也就失了兴趣,刚走到院子里发现个扛大捆竹子,头戴竹木斗笠的小女孩。
手臂粗的毛竹,枝叶繁茂,足足20米长,小丫头用草绳捆着,就那么轻轻松松扛了十多根……
如此体量,没个300斤都是少的,饶是素有力气王之称的他,也是万万扛不动的,可小姑娘貌似扛着玩儿。
这一幕狠狠震惊了桑洛。
他大踏步上前,操着不太顺溜的汉语问:“小,小同志,你力气比牛大,我,佩服。”
哐啷一声巨响。
周夏木极“吃力”地放下竹子,摆摆手,佯作很辛苦道:“大哥哥,我这不算啥,农村孩子干活多,都是这样的。”
她昨天刚答应刘爱美五顶斗笠的订单,怎么说也得先做好,拿好斗笠亲自上门谈上学的事,往后她跟阿越上学多少有点照应。
所以一大早,她就进山去砍竹子。
幸好幸好,安岳山多林多竹子多,什么品种的竹子都有,大院里的女人赶早去摘竹笋当菜吃,跟她们身后就不迷路了。
“夏木,阿越去哪儿了?”
这时候,关震禄屋前屋后都没找到人,一看见院子里跟桑洛攀谈的周夏木,心中略有火气,语气不善地就发问了。
周夏木摘下斗笠。
她率先招呼桑洛:“大哥哥,你跟我进屋,我给你倒茶。”
桑洛自然捕捉到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息,但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干涉,就顺其自然地跟随周夏木一块儿进屋。
“周夏木,你给我站住!”
关震禄走南闯北,用真本事获得旁人尊重,往日还没人这么没礼貌,见她这般甩脸子,心中火大。
“关团长,脚长我身上,我说了算。还有——
你儿子关猛越再没出息,咱村的知青都说了,他聪明灵活,考大学差点火候,但念个大专还是不成问题。就算你舍不得口袋里几个子儿,舍不得培养他,为什么不先问问我跟我妈,咱土坑里刨食也可以供他。”
一字一句毫不留情戳穿关震禄拉大旗唱大戏的假把式。
老子不像老子,儿子自然不用像儿子。
她一个儿媳,更不必给他好脸色。
“你,你,你——”
关震禄抡起胳膊要打人,被笑嘻嘻的桑洛挡在身前。
“关,团长,你是,大人,不要打小孩。”
他笑脸迎人。
他深深看了一眼又倔强又可爱到爆的小姑娘,扫了一眼关震禄,再度开口道:“你们决定,好啦,再来寻我。”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关家。
桑洛前脚刚走,田菊拉着关猛越进了院子,看见一个猛子往外冲的关震禄,连忙伸手拉住了他。
“爸,你来了。”
关猛越待他老子,就像对待一个贵客。
关震禄鬼火直冒。
这三个人搞反了吧,他才是这个家正儿八经的主人。
男人狠狠瞪了一眼田菊,掀唇怒道:“我昨天不是通知你了,今天会带桑洛上门认徒弟,你带孩子去哪儿了?”
通知?
真有趣。
一个十年不管儿子死活的男人,才团聚几天,他上赶着把儿子送走,脑子被洋枪打残废了吗?
田菊心中的憋屈和野火瞬间被点燃。
她猛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大声嚷嚷道:“关震禄,我刚才去找政委谈过了,他说已经将你的待遇提了几档,你现在一个月有85块的津贴,还有粮食布票等补贴,一天三顿都是吃中灶的,就这,你还供不起咱儿子念几年书?”
说出去有理了?
“你,你说什么,没事儿,你找什么政委?疯了个板的。”关震禄瞪大眼睛,仿佛要一口吞了她。
“怎么叫没事?我儿子女儿要上学,你又不去跑手续,这一关关的,我自然要跑通,要不是政委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津贴涨了,你倒是一口没提,难不成想把钱拿去外面养别的什么野——”
田菊的吼声还没落地,眼见关震禄雷霆大怒,扬起巴掌就朝她脸上砸去。
却见这时,周夏木捡起地上新买的柴刀,像个牛犊子似的冲他跟前,眼神里满满的恨意,瞪着他叫道:“你敢打我妈,我就跟你拼命。”
“咋了咋了?”
屋外传来一道道惊呼声,显然路过的人听到动静就往院子里赶。
说时迟那时快。
田菊一把薅走儿媳手中柴刀,就势往地上一趟,叉乱头发,狠狠掐自己的脸,撒泼打滚就开始嚎:“打死人啦,关震禄打死我啦,啊啊啊啊,我不活了,为他生儿子,养儿子,照料公婆十年,整整十年啊,他是生了二心,要打死我们娘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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