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凌光仙君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清明交织的感觉中，缓缓睁开眼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体内虽然滞涩、却已然归于平静的仙力。走火入魔的危机过去了，经脉和脏腑的伤势依旧沉重，但至少不再有立刻崩溃的危险。他下意识地内视，惊讶地发现，那些受损最严重的地方，似乎被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冰冷力量暂时护持着，避免了进一步的恶化。
这股力量……很陌生，带着一种与仙力格格不入的阴寒属性，却又奇异地没有对他造成侵蚀，反而像一层薄冰，封住了裂痕。
是……魔气？
这个认知让凌光仙君心神剧震。他猛地回想起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片段——那股侵入体内的、冰冷而强大的异种能量，以及背后传来的……触感？
他倏然转头！
然后，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谢无妄。
黑袍的魔尊就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岩石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暗红的血迹，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仿雾随时都会熄灭。他周身原本萦绕的、那令人心悸的魔尊威压，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油尽灯枯的脆弱。
是他……
真的是他……
不是错觉，不是阴谋。
是这个他视为毕生死敌的魔头，在他走火入魔、濒临死亡之际，用自身的力量，强行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代价，似乎是……魔尊自己也陷入了濒死的境地。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凌光仙君的认知。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仙界数千年的定论，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轰得粉碎。
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会为了救一个仙君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怎么可能？！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凌光仙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虚弱而踉跄了一下。他扶着冰冷的石壁，慢慢走到谢无妄身边，蹲下身。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阻碍地打量这位魔界至尊。
褪去了平日那层冰冷的伪装和慑人的威压，此时的谢无妄，看起来……竟有些……年轻？甚至可以说是……清俊？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唇，透露出极大的痛苦。
凌光仙君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仙力，小心翼翼地探向谢无妄的手腕。他想确认对方的状态。
然而，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谢无妄的皮肤，昏迷中的谢无妄似乎感受到了仙力的靠近，身体几不可查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和不安的呓语：
“……别……看……”
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凌光仙君的耳边。
别……看？
这是什么意思？是昏迷中的胡言乱语，还是……某种潜意识的流露？
凌光仙君的手指僵在半空。他看着谢无妄那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防备的侧脸，一个被他忽略许久的细节，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句话串联了起来——
从不与人对视的猩红眼眸。
用冰冷杀气掩饰的急促退场。
面对多人时的僵硬和不耐。
还有那一次次别扭的、欲盖弥彰的“顺手”相助。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浮现在凌光仙君的心头：
这个威震三界的魔尊谢无妄，他或许……并非传闻中那般嗜杀成性。他那令人畏惧的冰冷和暴戾，很可能……是一种伪装。一种用来掩饰其……极度不擅长、甚至可能是恐惧与人接触的……伪装？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让凌光仙君一时间愣在当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这是真的……那仙界对魔尊的认知，对魔界的战略，甚至数千年来的仙魔对立，其根基又是什么？
他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谢无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是擒杀或者重创魔尊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只需轻轻一剑……仙魔大战的格局或许就能改写。
可是……对一个刚刚拼上性命救了自己的人下手？
凌光仙君握了握拳，指尖的仙力缓缓散去。他做不到。并非出于妇人之仁，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关乎道心与本心的东西，阻止了他。
恩将仇报，非君子所为，亦有违他的仙道。
他沉默地坐在谢无妄身边，不再试图探查，只是静静地守着。溶洞里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现在，情况反了过来。需要被守护的人，变成了施救者。
凌光仙君看着谢无妄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恨意依旧存在，那是基于阵营和过往厮杀的立场之恨。但在这恨意之上，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亏欠。
他欠这个魔头一条命。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比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妄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凌光仙君知道自己伤势未愈，此地也不宜久留，必须想办法离开。
他站起身，再次打量这个溶洞。之前只顾疗伤和应对突发状况，未曾仔细探查。如今看来，这溶洞似乎并非完全天然形成，某些石壁上有模糊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阵法残留。
或许……这里真的有出路？
凌光仙君看了一眼昏迷的谢无妄，眉头微蹙。带着这样一个重伤昏迷的“累赘”寻找出路，难度无疑极大。
但，能抛下他吗？
答案是否定的。
凌光仙君叹了口气，开始艰难地，试图将谢无妄扶起来。动作间，难免有身体的接触。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感觉极其不自在，仿佛在触碰一个滚烫的烙铁。
而昏迷中的谢无妄，似乎对此也有所感应，眉头皱得更紧，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躲避接触。
凌光仙君看着他那无意识中流露出的抗拒，动作不由得放轻了些许。
仙魔的第一次“同行”，以这样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再次开启了。只是这一次，带路的人，换成了仙君。而魔尊，则在无意识的昏迷中，被动的，倚靠在了他曾经的死对头身上。
溶洞幽深，前路未知。两人之间那笔糊涂账，似乎越算越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