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跟着小少爷的小厮,不是那日在浮客庄田埂头小树林那一个。
并不识得王景琛,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因为那天的家仆而闹出的不痛快。
小少爷先叫这个小厮偷偷领着王景琛和他的哥哥,去自己房里,不许告诉二夫人。他自己则先去二夫人那里,先报告了今日上午跟先生功课学的情况,在二夫人房里用了午饭。
二夫人窦氏掌家,富家庄名下的田宅铺面,庄内的流水开销,里里外外的人情往来,都要她总管,平日里也是一揽子的事要做。
小儿子难得稳稳当当吃完了一餐饭,又主动说要回去房里写字,不再闹着要自己和府上的人陪玩。
自然是痛快满满的放人!
二夫人窦氏欣慰的看着今日小儿子这般积极的模样,笑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大丫头春桃。
“上午时,门上戚老五不是来报,有个六岁的小孩,上门找季礼来玩?”
春桃回禀:“正是,当时小少爷正在课间短歇,一听说是这个孩子,恨不得亲自跑到正门口去接。”
窦氏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只道:“知道了,这不是答应了让那孩子来玩,他才肯安生的上完了后半段学。”
原想着,这等富家浮客庄上的小孩,自是不能轻易放进府里来。
但季礼到底还小,一直以来在私塾里,也没有什么要好的伙伴。
也不好像他的哥哥们从早到晚的学,其他时间有些同龄孩子陪着他来玩玩也是好的。
可是既然她叫人放了那孩子进来等季礼,何以季礼方才说的不是玩,而是回去做课业?
窦氏便问春桃:“那佃户家的孩子莫不是没等季礼,已经走了?”
春桃想了想:“没听门子上来报。夫人若是不放心,要不奴婢去少爷房里看看?”
窦氏点头:“你去吧。”
这边厢,王景琛已经被释放了的富季礼拉着到了他房里的书案前。
他让家中小厮将自己的书本袋子取出来,一一摆在书案上,展示给王景琛看。然后从里面取出来一册《千字文》书,一册唐楷的千字文临摹本字帖,一沓竹纹精绢纸。
富季礼指着桌案:“这是先生教我在念的书,这本书叫《千字文》。”
他打开书页,指着:“先生说,《千字文》是南朝皇帝梁武帝,命他手下的一个大臣周兴嗣,用一千个各不相同的字,在一夜之间做出来的韵文。据说,这周兴嗣一夜熬白了头,才写成了这本书呢!厉害吧!”
王景琛听得直点头,这种知识,他在上辈子倒不是完全不知道。
千字文文笔优美,辞藻华丽。自从问世,便在蒙学读物当中独领风骚,人称“训蒙长诗”。
但他平日里根本用不到,此时听眼前的小孩煞有介事的讲了一遍,才记起这千字文的典故来!
富季礼说的上了瘾,开始把先生讲给他的那些千字文一句一句的知识和典故,零零散散的掰开了给王景琛讲。
王二郎原本也坐在他们近旁,听了一会,实在听不下去了。
连连打了几次哈欠后,脑袋一歪,靠在椅背上便睡了过去。
富季礼瞧见王家二郎的样子,再一看仍然炯炯有神,很是崇拜的等着自己继续说的王景琛,当即不再理会他。
说了半晌,富季礼好生口渴,连喝几大口水。
恰好也说到了先生讲到的地方,他指着书上那几行字:“呐,这几句,你跟我读。临深履薄——”
王景琛瞧着书页跟着念:“临深履薄——”
富季礼:“夙兴温清——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
两人把这最后一段念完,富季礼便道:“今天先生叫我写五遍的,就是这二十四个字。”
一想到这里,方才教授王景琛的激动情绪,又有点低落了下去。
房外,小厮才取了小少爷房里的茶壶出去添水。一出门,就见到了侧身站在廊下窗边,听小少爷房内动静的春桃。
小厮忙走过去,准备跟春桃姐姐问个好。
这春桃是二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在府里那不就是半个管事,说话是头一等的好使。
下人们谁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的叫声春桃姐。
然而小厮话未出口,就见春桃冲着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厮连忙停住脚,不出声的打了招呼,笑着转身去添水。
室内,小少爷富季礼的情绪依然低落,十分不情愿的问:“这怎么玩啊?”
王景琛却指着书页和桌案上的东西:“写这二十四个字,用案上这些笔和墨吗?”
富季礼回到:“对。”
“那我可不可以写一个?”
他们正玩的火热,富季礼自然不会不同意。
王景琛接过了富季礼的毛笔,富季礼一见他拿笔的样子,就变了颜色开心笑道:“不对不对,不是你这样的!”
他另取了一支笔出来,铺好纸张,压好镇纸。
为了起到给王景琛示范的效果,这一套动作俱做的有模有样,正襟危坐。
王景琛跟着他的动作一步步学,富季礼道:“看,像我这样,握好了笔。蘸墨,提笔,运笔——”
他一笔一划的写下去,很快,一个“临”字在白纸上面跃然而出。
王景琛有样学样,也一笔一划的写出了个“临”。
当然他写的这个,刻意歪七扭八,结构松松垮垮,左右上下丝毫不对称的乱飞。
看的富季礼又是一阵“咯咯咯”的好笑。
果然,今天跟王景琛玩写字玩对了!真好玩啊!
“你要这么写……”
他说着,重又写了一遍“临”。
脑袋里用力想着先生教自己的时候,所说过的运笔发力,还有笔画书写的要求,富季礼第二个“临”字写完,自己都十分满意。
瞧瞧,比上一个写的好看多了!
王景琛上辈子父母对他的教育十分重视,小学和初中课业不算特别紧的时候,也学习过书法。
后来上了大学,直到读博,他仍然保持着,偶尔想要静心时,就取出笔墨,写一帘书法的习惯。
虽然现在他缩在一个六岁孩童的身体里,指力和腕力都欠缺很多,但底子还在,眼下不过是刻意写的丑了。
他有意控制着节奏,让自己笔下的字,渐渐的开始有了“字样儿”。
富季礼看在眼里,当然认为这都是他教授的功劳,眉飞色舞,兴致盎然!
窗外,春桃听看了这半晌,又隔着窗户,仔细瞧了瞧那个同样一板一眼,跟着他们小少爷学写字的小少年。
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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