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端着那碗清澈见底的稀粥,来到了谢子安所住的“锦墨堂”。
谢子安正由柳惜音陪着用午膳,桌上摆着精致的小菜、水晶包子、燕窝粥,母子二人言笑晏晏。
“表小姐,小少爷。”青黛垂首行礼。
柳惜音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燕窝粥喂到谢子安嘴边,这才抬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你不在芷兰苑好生伺候你家主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青黛忍着气,尽量语气平和,“回表小姐,我们夫人病中饮食清淡,却时时惦记小少爷,唯恐府中用度削减让小少爷受了委屈,特命奴婢将夫人的这份粥送来……”
说着,她将粥碗轻轻放在桌角。
谢子安瞥了一眼那碗寡淡的稀粥,小脸上满是嫌弃,伸手猛地一挥!
粥碗“啪”地摔在地上,汁水污了青黛的裙摆。
“谁要吃这猪食!拿开!我这儿有的是好吃的!”
青黛惊了一跳,看着泼洒一地的粥水和自己脏污的裙角,眼圈瞬间红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夫人感到锥心的委屈。
“小少爷,夫人是省了自己的口粮,一片慈母心肠,您……您怎能如此说话,寒了夫人的心啊!”
“哼!她才不是我娘。”谢子安满脸不屑,扭身紧紧抱住柳惜音的胳膊,大声宣告,“这才是我娘亲!”
青黛一脸痛心:“小少爷,奴婢知道表小姐待您亲厚,可……可夫人才是您名正言顺的母亲啊……”
柳惜音脸色一沉,不耐烦地打断:“够了!子安才多大?童言无忌,你一个下人这般较真,是想挑拨他们母子情分不成?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她冷哼一声,命令道,“把地上收拾干净,赶紧走,别杵在这儿碍眼,扰了少爷用膳!”
青黛强忍怒火,蹲下身,默默拾捡着锋利的碎瓷片,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只觉得满心屈辱。
这一切,都被静立一旁、低眉顺眼的新丫鬟芸香,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
当晚,皇宫,御书房。
凌墨沉声禀报:“陛下,永宁侯府眼线来报。柳氏掌家后,即刻大幅削减芷兰苑用度,份例不及往日三成,炭火减半,今日送至沈氏面前的,仅有一碗清粥与一碟酱菜。
沈氏……省下那碗粥命人送至养子处,却被那孩子当众打翻辱骂,称之‘猪食’。彼时,柳氏与其子桌上,点心糕饼俱全。”
萧驭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浓墨砸在宣纸上,晕开一片狼藉。
他眼前仿佛浮现那个女人病弱苍白、却强撑笑颜省下吃食,却遭如此践踏的场景。
一股无名怒火瞬间窜起,那是对自己所有物被如此轻贱的滔天怒意。
“一个五岁稚子,能脱口说出如此诛心之言,谢衡这个父亲,‘功不可没’。”
“看来,是朕对永宁侯府……太宽容了。”
他抬眸看向凌墨,眼神锐利如鹰隼:“谢衡近日,在忙什么?”
凌墨垂首:“回陛下,谢世子分管漕运,近日正因漕粮损耗账目,与户部扯皮。”
萧驭眼中寒光一闪:“漕粮损耗?甚好。”
次日清晨,金銮殿上,百官肃立。
端坐龙椅之上的萧驭,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奏折。
忽然,他将手中一份公文重重摔在御案之上!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满朝文武心头一跳,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皇帝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直射向站在工部队列中的谢衡。
“谢爱卿。”
谢衡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躬身出列。
“臣在。”
“朕记得,漕运事务由你分管。”萧驭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威压,“你近日呈上的漕运损耗账目,比对去岁,人工开支凭空多出两成,你做何解释?”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山雨欲来:“是漕丁懒惰,需要更多人力?还是你衙门里的书吏算盘不精,账目混乱?抑或是……”
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
“你心思都用在别处,以致公务懈怠,连最基本的账目都核不清楚了?”
谢衡冷汗涔涔,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漕运损耗受天气、河道、人工等多种因素影响,略有浮动实属正常。
往年也没见陛下发这么大的火,今天是怎么回事?
“陛下明鉴!此事……此事臣可详细说明……”他急忙想要分辩。
“朕不想听你解释!”萧驭猛然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只看结果!结果就是账目不清,差事办得糊涂!”
他环视噤若寒蝉的百官,目光最终落回面如死灰的谢衡身上:
“谢衡,朕念你初涉部务,给你机会。你却如此玩忽职守,心浮气躁!今日罚你半年俸禄,回去给朕好好想想,该如何当差!若再让朕发现你因私废公,你这工部郎中的位置,有的是人能坐!”
“臣……臣遵旨。”谢衡羞愤得无地自容,在满朝文武各异的目光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探究、鄙夷,甚至还有幸灾乐祸。
下朝回府,谢衡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他百思不得其解,陛下为何突然发难?
自己近日并无错处,若非要寻个缘由,恐怕就是京城那些愈演愈烈的、关于他治家不严的流言了……
他刚踏入府门,早已等候多时的柳惜音便笑颜如花的迎了上来。
“衡哥哥,你看我今天打扮的漂亮吗?”
盛怒中的谢衡正无处发泄,想到朝堂之辱皆因家宅不宁而起,再看她便觉心烦意乱,竟第一次厉声呵斥。
“若非你整日在子安面前搬弄是非,他又怎会对嫡母不敬?又何至于闹得满城风雨,连累我在朝堂之上被陛下当众申饬,颜面扫地!”
柳惜音被骂得懵了,委屈的泪水瞬间涌出:“我……我都是为了你和子安,为了这个家啊……”
“为了这个家?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盛怒中的谢衡口不择言,“你若有沈芷宁一半的贤惠安分,我何至于此!”
“有那打扮自己的时间,你不如多教教子安规矩。”
这些话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刺穿了柳惜音的心。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曾对她许下无数承诺的男人。
她为他付出一切,背叛所有,到头来,他竟拿那个贱人来比较她、否定她?
柳惜音呆呆望着他拂袖而去。
半晌,她的眼神已由无尽的委屈,转为一片怨毒的死寂。
她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掐入肉。
“沈、芷、宁……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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