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轻响,人未到,香气先至。
那是雍容的御制龙涎香,与殿内原本的熏香并不不同。
下一刻,一道端庄华贵、仪态万方的身影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踏入殿内。
正是东宫的女主人,太子妃明意贞。
一身正红色缂丝金凤牡丹纹宫装,衣料华贵,纹样繁复,是唯有正室才能使用的规制。
乌黑的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着整套的赤金点翠嵌东珠头面,正中一支展翅金凤衔珠步摇,凤口垂下的珍珠流苏长及眉间,随着她的步伐晃动,流光溢彩。
她的容貌并非绝顶艳丽,但眉宇开阔,鼻梁挺直,唇瓣含笑,一双凤眼清澈明亮,顾盼间不怒而威,让人不敢造次。
她走向主位,裙裾曳地,无声无息。
“妾身等,恭迎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以楚良娣为首,众人齐刷刷跪拜下去,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明意贞在主位的紫檀木雕凤纹宝座上落座,居高临下地扫过下方跪伏的众人,将每个人的姿态尽收眼底,随即含笑抬手道:“都起来吧,今日是姐妹们初次正式相见,不必过于拘礼。”
“谢娘娘。”
众人再次叩首,方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依旧垂首侍立,不敢直视。
明意贞的目光首先落在为首的楚尚凝身上:“楚良娣气度清华,本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尚凝微微屈膝,温声道:“娘娘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明意贞笑了笑,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赵华熙,关切道:“赵良媛瞧着身子有些单薄,可是初入宫中,有所不适?若需什么,尽管遣人来禀报本宫。”
赵华熙受宠若惊般,声音越发细弱,语调颤抖道:“劳娘娘挂心,妾身……妾身一切安好,谢娘娘恩典。”
这样子……
明意贞心中暗自摇头,看向了秦似月,见她一身鲜亮,笑容明媚,便道:“秦昭训性子活泼,打扮得也鲜亮,看着便叫人心里欢喜,这东宫日后有你在,想必能添不少生气。”
许静媃的眉间不自觉跳了一下,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啊。
秦似月并未完全听出深意,只当是夸奖,喜滋滋地行礼:“谢娘娘夸奖!妾身定当日日谨记娘娘教诲,让娘娘时时欢心!”
这话说得直白,引得旁边低着头的冯安安忍不住偷偷弯了弯嘴角。
明意贞眼中笑意微深,未置可否,目光最后落在了站在稍后位置的许静媃身上。
见她一身藕荷色宫装,妆容素雅,眉目温顺,低眉敛目的样子格外乖觉,笑道:“许承徽瞧着是个安静沉稳的,这身打扮也合你的气质,初入宫中,可还习惯?”
许静媃上前半步,再次屈膝,恭顺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一切安好,惠风院景致清幽,妾身深受娘娘恩泽。”
明意贞听她言辞恳切,态度恭谨,更觉得许静媃顺眼,点了点头:“如此便好,你能这般想,是你的懂事。”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略微提高音量道:“既然入了东宫,往后便是姐妹,需得谨记,和睦相处,谨守本分,尽心侍奉殿下,为皇家开枝散叶,方是正道。”
“若有那起子挑拨离间、兴风作浪之人,莫怪本宫按宫规处置,绝不轻饶!”
最后几句话,语气转严。
众人心头一凛,齐齐躬身应道:“妾等谨遵娘娘教诲!”
明意贞见立威的效果已达到,脸色复又缓和下来,恢复了雍容之态:“都坐吧,书筠,看茶。”
训练有素的宫娥们手捧剔红茶盘,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
茶盏是上好的甜白釉,衬得茶汤色泽愈发清亮,一眼便知是好东西。
众人依序接过茶盏,口中称谢,姿态却丝毫不敢放松。
明意贞并未急着品茶,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再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秦似月身上,缓缓开口:“秦昭训这身衣裳,颜色鲜亮,织金纹样也新颖,是近日内务府新进的料子么?”
秦似月正觉得坐着无聊,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放下茶盏,答道:“回娘娘,这料子是妾身舅家听闻妾身入选,特意从江南寻来的老师傅用金线织就,并非内务府份例。”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抚了抚衣袖上的蝶恋花金纹。
明意贞点了点头,笑容不变:“原来如此,秦昭训家底丰厚,舅家也用心。”
她话锋微转,声音依旧温和,却让听的人心里一咯噔:“只是,东宫自有东宫的规制,过于追求新奇炫目,反倒失了稳重,妹妹年轻,爱些鲜亮颜色本无不妥,但需记得,何为合宜,何为适度。”
秦似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再迟钝,也听出了这话里的敲打之意,讷讷地应了声:“是,妾身……谨记娘娘教诲。”
明意贞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赵华熙,问道:“赵良媛,可是这茶不合口味?或是身子仍觉不适?本宫瞧你脸色似乎更苍白了。”
赵华熙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接触到太子妃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小声道:“回、回娘娘,茶很好……是妾身自己……昨夜未曾睡好,惊扰娘娘了,请娘娘恕罪。”
“既如此,稍后便让太医去你院里瞧瞧,开几副安神的方子。” 明意贞关怀道,“入了宫,便是皇家的人,身子最是要紧,万不可疏忽。”
“谢……谢娘娘恩典。”
赵华熙几乎要将头埋进胸口。
明意贞处置完这两个,才将目光投向一直安静品茶的楚尚凝,道:“楚良娣素来雅致,听闻前日得了一卷前朝孤本,可还入眼?”
楚尚凝放下茶盏,起身回道:“劳娘娘动问,确是难得的孤本,妾身正在研读。”
“甚好。”
明意贞笑了笑,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始至终都低眉顺目、小口啜着茶汤的许静媃身上。
“许承徽。”
许静媃闻声,立刻轻轻放下茶盏,起身低头道:“妾身在。”
“坐吧,不必多礼。” 明意贞虚抬了抬手,“本宫瞧你言语行动,是个沉稳知礼的,若有难处,可直接来回本宫。”
太子妃为何这般关照她?
许静媃心中疑问,却立刻再次起身,深深一福道:“妾谢娘娘关怀,妾定当恪守本分,绝不辜负娘娘期许。”
她这番表现,正迎合了太子妃的期望。
明意贞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姐妹和睦的场面话,便端起了茶盏。
侍立在一旁的书筠见状,立刻扬声道:“太子妃娘娘请茶。”
这是送客的暗示。
众人识趣,纷纷起身,恭敬地行礼告退:“妾身等告退。”
在太子妃温和的注视下,六位新人依序退出了承仪殿正殿。
张芷柔几乎是贴着墙边,悄无声息地跟在最后,生怕多引起一丝注意。
殿外的阳光已然明亮,照在朱红宫墙上,有些刺眼。
秦似月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小声对许静媃道:“姐姐,太子妃娘娘瞧着温和,说话可真吓人……还有那张承徽,闷葫芦似的,半天都没点声响。”
许静媃拉了拉她的手,道:“别多说话,快回宫歇着。”
她是真怕了这个口无遮拦的秦昭训。
谁知这秦似月会不会在同行的这几步路上,再惹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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