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云儿回到惠风院,许静媃径直走进内室,在临窗的罗汉榻上坐下,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绯儿见状,暗道不妙,连忙端上早已备好的温茶,小心问道:“娘子,您脸色不太好,可是在承仪殿累着了?还是……”
她话未说完,询问地看向一同回来的云儿。
云儿警惕地看了眼窗外,见除了掌事宫女凌香在院中低声吩咐几个小宫女洒扫整理,并无旁人靠近,这才凑到绯儿耳边道:“别提了!是那位秦昭训!今日不光在太子妃殿内举止轻浮挨了敲打,出来后在宫道上更是惊扰了苏侧妃的驾,喧哗无状,险些害得咱们娘子也跟着吃了挂落!”
绯儿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
她伺候许静媃多年,深知自家娘子最是谨慎,力求安稳,如今竟被牵连进这等是非里。
许静媃接过茶盏,指尖冰凉,眼神有些空茫地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
“娘子……”
云儿见她神色不对,担忧地唤了一声。
许静媃缓缓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二人需谨记,在外绝不可提及半分,尤其是与秦昭训相关的任何细节。”
“是,奴婢明白。”
云儿和绯儿齐声应道。
“我原还有些踌躇,不知这秦昭训是真单纯,还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装傻充愣。” 许静媃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奈浅笑,“如今看,倒真是个实打实的没脑子。”
她不怕秦似月是故作天真,暗中包藏祸心。
因为坏人做坏事,心里是清楚的,行事便有迹可循,有度可量,知道利害关系,懂得适可而止。
但是蠢人不同。
蠢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事能做,更不知道界限在哪里。
看似没有主动害人之心,但其莽撞无知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
稍有不慎,便会将身边所有与之有关联的人,统统拖入泥潭,拉下水去。
想通了这一点,许静媃心中最后一丝与秦似月交好的心思也彻底烟消云散。
与这样的人交往,风险远远大于好处。
新人正式觐见过太子妃,便意味着真正进入了东宫妃嫔的序列,可以开始准备侍奉太子了。
晚膳时分,惠风院内灯火温馨。
许静媃正安静地用着膳,小碟里的八宝鸭烹制得酥烂入味,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凌香安静地侍立一旁,见主子用得差不多了,方才上前一步,禀报道:“娘子,方才前头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今夜定了楚良娣伺候。”
许静媃执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轻轻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温湿帕子擦了擦嘴角。
楚尚凝身份尊贵,家世、才情在新人中皆属翘楚,太子首次点她侍奉,也在情理之中,并不令人意外。
她抬起头,温和笑道:“楚良娣气质高华,殿下慧眼。”
语气平和,听不出半分不甘。
随即,她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落在凌香身上,随意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凌香姑姑告知,我入宫这些时日,多亏姑姑里外照应,事事周全,只是光顾着忙乱,还不知姑姑原是在何处当差的?”
她问得轻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双眼眸却含着深意,专注地等待着凌香的回答。
太子妃对她的关注,许静媃不得不防。
凌香闻言,微微躬身,恭谨道:“回娘子的话,奴婢先前是在尚宫局当差,负责教导新入宫的小宫女们礼仪规矩。”
“后来被尚宫看重,才被指派来惠风院伺候娘子,奴婢自知愚钝,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娘子多多教诲。”
许静媃听在耳中,心下飞快思索。
尚宫局出来的人,规矩自然是好的,能力也不需怀疑。
关键是,许静媃没把握,宫里将派这样的稳妥人才派过来,是照拂,还是耳目?
心中千回百转,脸上却露出感激笑容:“原来是尚宫局出来的姑姑,怪道这般稳妥,日后院里诸多事务,还要多多倚仗姑姑了。”
凌香赶忙屈膝道:“是奴婢分内之事,娘子言重了。”
“快请起!”
许静媃起身,亲自虚扶了凌香一把。
而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试探着问道:“凌香姑姑在宫中日久,不知,可知晓太子殿下平日都有些什么喜好?”
凌香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谨慎地垂眸思索了片刻,斟酌着开口:“回娘子,殿下勤于政务,闲暇时尤爱品鉴书画,这是宫中许多人都知晓的。”
说罢,又倾身,凑近了些道:“还有一点,较为隐秘,是奴婢从前在尚宫局时,听一位调去尚食局的同乡偶然提起。”
“据说,献明皇后在时,不假手他人,常常亲自为殿下准备些许膳食,殿下对此似乎格外念想。”
膳食?
许静媃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无声地默念了几遍。
书画之道,非一日之功,楚良娣显然更精于此道,她不易出头。
但这膳食,尤其是带着先皇后印记的膳食……
按捺住激荡,许静媃追问道:“竟有此事?先皇后慈母之心,实在令人感佩,姑姑可知先皇后常为殿下做的是哪些菜式?”
凌香见许静媃听得认真,继续道:“奴婢依稀记得,每逢殿下生辰,献明皇后必会亲手制作一碗长寿面,平日里殿下似乎最是喜欢一道的 翠玉莲蓬,据说取其清廉、福寿连绵之意,模样精巧,味道也清雅。”
翠玉莲蓬!
许静媃眼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彩,旋即被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
她稳住心神,对凌香露出一个无比感激的笑容:“多谢姑姑告知,这些我记下了。”
凌香福了一礼:“娘子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告退了。”
待凌香退出内室,许静媃缓缓坐回榻上。
书画是风雅,是才华,是摆在明面上的喜好。
而那碗生辰面和那道翠玉莲蓬,却是深藏于太子内心最柔软处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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