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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钱婶子那杀猪似的哭嚎,像一根根针,扎进沈知微本就绷紧的神经里。族里要收回宅子?这最后一片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们也要夺走?

她没理会院子里撒泼打滚的钱婶子,径直走进西厢。林氏吓得缩在炕角,脸色惨白,见到她就像见了救星,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微儿,怎么办?他们……他们真要赶我们走啊!”

沈知微扶住浑身发抖的继母,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娘,别怕。这宅子是祖产,登记在父亲名下,父亲尚未定罪,他们凭什么收?不过是吓唬人的把戏。”

第二天一早,族里就派了两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拿着份所谓的“族中决议”,正式上门“清房”了。理由冠冕堂皇——沈文渊获罪,家中无男丁,此宅按律当由族中收回,统一管理,以免荒废祖业。

沈知微看着那份盖着沈氏宗祠大印的“决议”,气得浑身发冷。他们甚至等不及父亲定罪!

“这宅子是家父私产,与族产无涉!家父案子未结,你们无权处置!”沈知微挡在门口,寸步不让。

那两个管事显然有备而来,皮笑肉不笑:“知微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沈文渊犯了王法,这宅子保不齐就是赃款所置,族里收回,也是怕牵连宗族。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继母住在这里,于礼不合,也于法无据。还是早点搬出去,大家都清净。”

“于法无据?”沈知微怒极反笑,“那我们就去县衙,请县尊大人断一断,看看是大明律法大,还是你们沈氏的族规大!”

其中一个管事嗤笑一声:“告官?知微小姐,您以为县衙大门是那么好进的?就算您进去了,这家族内部事务,县尊大人多半也是和稀泥,最后还不是让我们族里自己处置?何必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和藐视了!他们吃准了她一个孤女,无权无势,告状无门!

沈知微看着他们那副有恃无恐的嘴脸,胸中一股恶气直冲顶门。她想起父亲在狱中憔悴的模样,想起族人一次次逼迫的贪婪,想起自己为了保住家业付出的所有艰辛……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她猛地转身,对吓呆了的秋月厉声道:“秋月,去把我那件素色披风拿来!沈福,备车!我们去县衙!”

“小姐!”秋月和沈福都惊呆了。

“快去!”沈知微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回头,冷冷地扫过那两个愣住的管事,以及闻声出来、一脸幸灾乐祸的钱婶子,一字一句道:“你们不是要讲族规,讲礼法吗?好!我今天就陪你们,把这礼法,讲到县衙公堂上去!看看这吴江县,到底是不是你们沈氏一族,可以一手遮天!”

她迅速换上一身颜色素净的衣裙,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了头发,脸上未施脂粉,刻意营造出一种孤苦无依的弱质形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灼人。

马车很快备好。沈知微带着秋月和老仆沈福,在族人或惊愕、或嘲讽、或担忧的目光中,径直出了沈家大门,朝着吴江县衙而去。

吴江县衙门口,鸣冤鼓静静地立在那里。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拿起那沉重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鼓面狠狠敲了下去!

“咚——!咚——!咚——!”

沉闷而巨大的鼓声,瞬间打破了县衙前的宁静,也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

“有人敲鸣冤鼓!”

“是个姑娘家!”

“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群迅速聚拢过来,指指点点。

鼓声惊动了衙内。很快,几个衙役跑了出来,见到击鼓的是个年轻姑娘,都有些诧异。

“何人击鼓?所告何事?”一个班头模样的衙役上前问道。

沈知微放下鼓槌,敛衽一礼,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切:“民女沈知微,状告本族族老沈崇礼、沈文博等人,倚仗族权,欺凌孤寡,强夺民女家产宅院,逼我母女于死地!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瞬间引起了围观人群的同情。

“沈家?是那个读书人家?”

“听说他家老爷前阵子被抓了……”

“族里人就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太不像话了!”

那班头见涉及族内纠纷,又是女子告状,皱了皱眉,但鸣冤鼓已响,不能不接。他示意手下将沈知微主仆带入衙内,又将状纸递了进去。

吴江县令姓周,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正为年底考绩发愁,听到鼓声本就心烦,再一看状纸内容,更是头疼。家族内部争产,最是难断,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但状纸已接,外面还有那么多百姓看着,他不能不理。只得升堂。

“威——武——”

三班衙役水火棍顿地,呼喝声中,周县令板着脸坐上公堂。沈知微被带上堂来,跪在下方。

“下跪何人?所告何事?一一从实道来!”周县令一拍惊堂木。

沈知微抬起头,眼中含泪,却语气清晰地将族老如何多次逼迫,试图抢夺田产、织机,如今又要强行收回她们母女唯一住所的行径,条理分明地陈述了一遍。她没有过多渲染,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细节,都指向族老们欺凌孤寡、意图侵吞财产的恶意。

“……大人明鉴!家父蒙冤,尚未定谳,民女与继母相依为命,谨守家业,以待父亲归来。族老等人不思帮扶,反而屡次三番相逼,如今更要夺我母女安身立命之所!求大人念在民女孤苦,主持公道,勒令族中停止侵扰,保全我母女性命家业!”她说完,重重叩首。

周县令捻着胡须,沉吟不语。这案子,情理上沈知微占优,但族权亦是地方稳定的基石,他不想轻易得罪地方大族。

就在这时,衙役来报,沈氏族老沈崇礼、沈文博等人已在堂外候见。

周县令正想听听他们怎么说,便传了进来。

沈崇礼和沈文博显然没料到沈知微真敢告官,脸上还带着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上得堂来,先行了礼。

沈崇礼抢先开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县尊大人明鉴!非是我等欺凌孤寡,实在是这沈知微行事乖张,不服族中管教!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与商贾厮混,组建什么商会,已是败坏门风!如今更是勾结江湖人士,顶撞族老!我等收回宅院,也是按族规行事,免得她继续胡作非为,带累我沈氏一族清誉!”

沈文博也赶紧帮腔:“是啊大人!那宅子是祖产,沈文渊犯罪,这产业来路不明,族里收回理所应当!她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占着?”

他们避重就轻,只揪着沈知微“女子经商”、“顶撞族老”说事,试图将水搅浑。

周县令听得眉头紧锁。

沈知微心中冷笑,等的就是他们这话!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周县令:“大人!民女组建商会,是为养活家人,抵御风险,所行之事,合法合规,与县中多家商号皆有契书往来,何来败坏门风一说?至于宅院,地契房契俱在,写明是家父私产,与族产无干!族老口口声声族规,难道族规还能大过《大明律》?《大明律》明载,罪不及孥,未定罪前,家产受律法保护!族老此举,与强抢何异?!”

她声音不高,却引经据典,直指要害!将族规与国法对立起来!

沈崇礼和沈文博脸色一变,没想到沈知微如此牙尖嘴利。

周县令也是心中一凛。这女子不简单!若真按《大明律》来判,族里确实不占理。

就在这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永顺纱行的赵顺掌柜,还有江氏布庄的掌柜江淮,竟联袂而至,请求上堂作证!

周县令更惊讶了,这沈家丫头,竟然能请动这两位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商人?

赵顺和江淮上得堂来,先向周县令行了礼。

赵顺拱手道:“县尊大人,沈姑娘所创‘江南织造商会’,与我永顺纱行合作已久,信用良好,为县中数十织户提供了生计,乃是利民之举,绝非族老所言‘败坏门风’!沈姑娘行事磊落,我等皆可作证!”

江淮也淡淡道:“江某与沈姑娘亦有生意往来,其商会所出布匹,质优样新,在府城亦受欢迎。女子经商,古已有之,只要守法,便无不妥。族老以此为由逼迫,未免牵强。”

这两位掌柜的话,分量不轻!他们代表了县城商界的态度,也间接证明了沈知微行为的正当性和价值。

沈崇礼和沈文博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周县令心中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于法,沈知微占理;于情,她孤女支撑家门不易;现在又有地方商贾为其作证……这案子,不能再和稀泥了。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沉声道:“肃静!”

堂下顿时安静下来。

周县令目光扫过沈崇礼和沈文博,语气严厉:“沈崇礼、沈文博!尔等身为族老,不思维护族中孤寡,反以族规为名,行侵夺私产之实!《大明律》昭昭,罪不及孥,家产受保!尔等所为,已触犯律法,更失族老之德!”

他顿了顿,宣判道:“本县判决如下:沈氏旧宅,乃沈文渊名下私产,在案情未明之前,任何人不得侵占!沈崇礼、沈文博等人,即刻停止对沈知微母女一切侵扰行为!若再敢犯,定严惩不贷!退堂!”

“威——武——”

衙役的呼喝声中,沈崇礼和沈文博面如死灰,几乎是被衙役“请”出了公堂。

沈知微跪在堂下,听着那清晰的判决,一直紧绷的脊梁,终于微微松弛下来。她俯下身,再次叩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民女……谢青天大老爷做主!”

从县衙出来,外面围观的百姓纷纷让开一条路,目光中充满了同情和敬佩。赵顺和江淮走上前来。

赵顺低声道:“沈东家,受惊了。”

江淮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一步,走得险,但也走得值。”

沈知微对着二人深深一福:“今日之事,多谢二位掌柜仗义执言!”

她知道,没有他们关键时刻的证词,周县令未必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判决。

回到沈家那座差点失去的宅院,钱婶子和她媳妇早已吓得躲回了屋里,连面都不敢露。林氏抱着沈知微,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是后怕,也是激动。

沈知微轻轻拍着继母的背,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院子里那几株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茶花。

这一仗,她赢了。赢得艰难,但此一役,族里短时间内,绝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来找麻烦。她终于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可以喘息和发展的时间。

公堂上那一声惊堂木,像是把压在沈知微心头许久的一块巨石硬生生敲裂了缝。族里那些人,至少明面上是彻底消停了,再没人敢上门来喊打喊杀,连钱婶子都夹起了尾巴,说话声气都弱了八度。

沈知微没工夫喘气。族里的麻烦是暂时摁下去了,可柳家那边态度不明,永顺纱行赵顺虽然最后关头还是按原条件供了货(许是公堂上作证后卖了个人情),但资金的压力一点没减。父亲的案子更是像块冰,搁在心口,又冷又沉。

她如今所有的指望,大半都系在秦婉娘那间日夜亮着灯的“实验室”里。

这些天,秦婉娘几乎是长在了那台改良织机前,人不人鬼不鬼的,眼窝深陷,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地上废弃的线团和金箔堆得几乎没处下脚,空气里弥漫着丝线、浆料和一股淡淡的、秦婉娘提神用的劣质茶叶味。

沈知微每天都要去看几次,不敢多问,怕扰了她,只默默让秋月把饭菜和热水送到门口。

这天傍晚,天色已经擦黑,沈知微正和陈默对着账本,核算着下个月怎么也绕不开的几笔大额支出,眉头锁得死紧。忽然,西厢最里头那间屋子,传来“哐当”一声异响,不像织布声,倒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两人都是一惊,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外冲。

刚跑到院子,就见那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拉开,秦婉娘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头发散乱,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沾着也不知道是颜料还是灰,双手却紧紧抱着一块不大的布料。

她看见沈知微,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踉跄着跑到沈知微面前,将怀里那块布猛地抖开!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微光自那布料上流淌而过!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华美。底色是沉静的玄青,如同深夜的天空,而在其上,用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银线和不知如何染就的彩色丝线,织出了繁复层叠、仿佛正在缓缓舒卷的云纹!光线流转间,那云纹竟呈现出不同的光泽和色彩,玄青底上仿佛真有云霞在隐隐流动,瑰丽莫名,却又带着一种古老的庄严气息!

院子里所有看到这块布的人,包括一贯冷静的陈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呆立当场。

“成……成了……东家……云锦……我织出来了……”秦婉娘终于泣不成声,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瘫。沈知微赶紧一把抱住她,自己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心脏跳得像要撞出胸腔。

她接过那块不大的云锦样本,指尖触碰到那冰凉顺滑、却又蕴含着惊人力量的缎面,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狂喜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

母亲笔记里那些残缺的、看似不可能的构想,秦婉娘这数月不眠不休的痴狂……真的成了!

“婉娘!辛苦了!你立了大功!”沈知微声音哽咽,紧紧抱了一下几乎虚脱的秦婉娘,立刻吩咐秋月,“快扶秦师傅去休息,好好照看着!”

她则小心翼翼地将那方云锦样本捧在手里,像是捧着绝世珍宝,快步走回书房,陈默也紧跟了进来。

“东家,这……”陈默看着那在灯下流光溢彩的云锦,饶是他见多识广,也难掩激动,“此物一出,何愁不能打动冯公公!”

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云锦样本轻轻放在桌上,手指拂过那变幻的云纹,眼中光芒闪烁:“光是打动还不够。必须让他觉得,此物非他不可,而且,只能通过我们得到。”

她沉吟片刻,对陈默道:“陈先生,你立刻去准备一份厚礼,不,不能太厚,显得我们急功近利。选些雅致不俗的文房和时新绸缎,分量适中即可。再备一份正式的拜帖,以‘江南织造商会’东家的名义,请求拜见冯公公,呈献新样锦缎,请公公指点。”

“是!”陈默应下,立刻去办。

沈知微又让人去请漕帮的韩管事。

韩管事来得很快,依旧是那副江湖气派。“沈东家,有事?”

“韩管事,”沈知微客气地请他坐下,“有件要紧事,想请您帮忙疏通一下。我们想求见织造局的冯公公,递送拜帖和样品,但恐门路不通,吃了闭门羹。”

韩管事摸着下巴,嘿嘿一笑:“冯公公啊……那老太监门槛是高。不过,他身边有个负责采买的小太监,姓孙,好赌,欠着我们漕帮不少酒钱赌债。走走他的路子,递个帖子说两句话,应该问题不大。不过……”他搓了搓手指,“这打点……”

“需要多少,韩管事尽管开口。”沈知微毫不犹豫。这笔钱,不能省。

“成!这事包在我身上!”韩管事一拍大腿,爽快应承下来。

拜帖和礼物很快备好,由韩管事通过那个孙太监的路子,送进了织造局。

等待回音的日子,格外难熬。沈知微表面镇定,处理着商会日常事务,督促着云锦小样的后续完善(秦婉娘只织出了一小块样本,要织成完整的锦缎,还需要时间),心里却像揣着只兔子,七上八下。

第三天下午,韩管事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冯公公收了拜帖和礼物,同意明日午后,在他在城外的别院“听泉小筑”,见她一面。

成了!第一步!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见面只是开始,如何说动那只老狐狸,才是关键。

第二天,沈知微精心打扮了一番,既不显寒酸,也不过于招摇,带着那块用锦盒妥善装好的云锦样本,只由秋月陪着,乘马车前往城外的听泉小筑。

别院坐落在山脚,清幽雅致,门口早有青衣小帽的小太监等候引路。

穿过几重亭台楼阁,来到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内布置极尽雅致,熏着淡淡的檀香。一个穿着栗色团花便袍、面白无须、体态微胖的老者,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慢悠悠地品着茶。他眼皮耷拉着,看似漫不经心,但偶尔抬眼时,那目光却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正是掌管江南织造局的冯公公。

引路的小太监低声禀报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知微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民女沈知微,参见冯公公。”

冯公公没叫起,也没说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沫,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起来吧。听说……你给咱家送来了点新奇玩意儿?”

“是。”沈知微站起身,依旧垂着眼,双手将那个锦盒奉上,“商会偶得古法,尝试复原,织得一锦,特来请公公品鉴指点。”

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太监上前接过锦盒,送到冯公公面前。

冯公公懒洋洋地掀开盒盖,起初神色平淡,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块玄青底色、流云隐现的云锦样本上时,拨弄茶盖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坐直了些,伸手将那块锦缎拿了出来,对着窗外的光,仔细细地看。手指在那变幻的云纹上反复摩挲,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看到绝世珍品时的狂热。

“这是……”他抬起头,首次正眼打量沈知微,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古法云锦中的‘流云锦’?失传少说百余年了吧?你们……如何织出来的?”

沈知微心中一定,知道赌对了。她依旧保持着恭谨:“回公公,是商会中一位老师傅,根据一些残破古籍和家母留下的只言片语,反复试验,侥幸复原了几分神韵。只是技艺粗浅,远不及古人之万ー,让公公见笑了。”

“侥幸?几分神韵?”冯公公嗤笑一声,小心地将云锦放回盒中,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沈东家过谦了。此锦虽只得一小块,但这经纬交织的法子,这晕色技艺,已得古法精髓。咱家在宫里几十年,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这般成色的‘流云锦’,也是头回见着活的。”

他重新靠回软榻,手指轻轻敲着锦盒,语气莫测:“说吧,费这么大劲找到咱家跟前,所求为何?”

沈知微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诚:“不敢隐瞒公公。民女组建商会,一为家中生计,二也为将一些可能失传的技艺寻个传承。此次献锦,一则是真心请公公指点,二则……也确实有所求。”

她顿了顿,见冯公公没有打断的意思,才继续道:“商会初立,根基浅薄,近日更是因拒绝与城中某些大织坊‘合作’,颇受排挤,连官府年底的采买资格都难以触及。民女别无所求,只望公公能看在商会于技艺上尚有几分钻研的份上,在负责采买的官员面前,为我们美言一两句,给商会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她没有直接要官织资格,那太扎眼。只求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姿态放得极低。

冯公公眯着眼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那笑容让人捉摸不透:“小丫头,倒是会说话。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嗯,不难。”

他话锋一转,手指点着那锦盒:“不过这云锦嘛……咱家瞧着甚是喜欢。这点样本,也就够做个扇套荷包,实在可惜。若是能织成一匹完整的锦缎,让咱家好好欣赏把玩,那在几位大人面前,说的话,分量自然就更不同了,你说是不是?”

沈知微心头一跳。这老狐狸!果然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要一整匹云锦!

织造一匹完整的云锦,耗费的时间、精力、金钱,远超普通锦缎数倍!而且成功率极低。

但她没有选择。

“公公既然喜欢,民女回去后,定当督促师傅,竭尽全力,为公公织成一匹完整的‘流云锦’!”沈知微咬牙应承下来。

冯公公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嗯,懂事。那咱家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至于采买那边……你且放心,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去找你们商会接洽。”

“多谢公公!”沈知微深深一福。

从听泉小筑出来,坐回马车上,沈知微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冯公公这番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每一句话都在试探和权衡。

不过,总算打开了局面。虽然代价巨大——一匹完整的云锦。

回到商会,她立刻将消息告诉了陈默和刚刚缓过劲来的秦婉娘。

秦婉娘一听要织一整匹,脸色又白了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东家放心,我一定织出来!”

陈默则已经开始计算织造一匹云锦所需的惊人成本,眉头拧成了疙瘩。

就在这时,门外伙计来报,说是县衙户房的一位书办来了,指名要见沈东家。

沈知微心中一动,与陈默对视一眼。冯公公的动作,这么快?

她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那书办态度客气,寒暄两句后,便直接道明了来意:年底官府有一批赏赐用的锦缎和“协济布”需采买,听闻“江南织造商会”技艺新颖,特来询问,商会是否愿意参与竞标。

成了!冯公公的话果然管用!

沈知微强压激动,沉稳应对,表示商会愿意参与,并按要求提交了样品和报价。

送走书办,沈知微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给院子镀上了一层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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