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接下来的一个月，时光像是被一种无声的默契重新裁剪、缝合。这间顶层公寓里，不再只有清晨仓促的交错和深夜归来的寂静。
有时沈妤昭结束一天的课程，推开门，会发现玄关处已经摆着祁璟珩擦得锃亮的皮鞋。
他竟比自己回来得还早。
祁璟珩不再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而是会占据客厅沙发的一角，笔记本电脑搁在膝头，屏幕上跳跃着她看不懂的数据，旁边的电视则无声地播放着财经新闻，像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他不会主动与她寒暄，但当她开门，带进一身外面的空气时，他会从屏幕前抬起眼，目光越过客厅的空间，与她短暂地交汇。
没有言语，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沈妤昭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
早餐依旧是她负责的区域。
沈妤昭像个实验员，每天换着花样，今天是熬出米油的白粥配几样清爽小菜，明天是煎得边缘焦脆的太阳蛋和烤吐司，他从不点评，但她注意到，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那份总会吃得干干净净。
直到某个清晨，沈妤昭打开双开门冰箱想拿牛奶，发现冷藏室的置物架上，多了一整排自己习惯喝的那个牌子的酸奶，旁边还有一盒新鲜饱满的蓝莓，甚至还有一瓶自己上次做松饼时用完却没来得及补货的枫糖浆。
他什么也没说，却用这种沉默的方式，精准地记下了自己的喜好。
这个空间里，属于她的痕迹开始悄然蔓延。她从学校带回来的厚重专业书，不再只局限于次卧的书桌，偶尔会有一两本落在客厅的茶几或沙发上。而祁璟珩那面原本只陈列着经济学著作和商业期刊的书架上，不知何时，悄然混入了几本精装文物图册和设计年鉴。
他某次随口提过一句，是陈樹“顺手”买的。
她在窗台养了一小盆生命力顽强的多肉，灰绿色的肉瓣胖嘟嘟的。
某天她下课回来，发现那只简陋的塑料黑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设计极简、质感高级的哑光白陶瓷盆，旁边还配着一套小巧精致的金属浇水工具。
一切都在静默中发生，像苔藓无声地爬过石阶。
他们的交流依旧维持在最低限度，围绕着最基本的生活必需。
「今晚有商会晚宴，不必等我。」
这是他出门前，可能会发到她手机上的信息，简洁得像电报。
「冰箱里有山药排骨汤。」 这是她实验新菜谱成功后，会留给他的便签，贴在冰箱门上。
俩人像一对磨合已久、深知彼此界限的合租室友，熟悉、礼貌，且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安全距离。
但总有一些瞬间，会猝不及防地打破这种精心维持的平衡。
一次她为了赶设计图，在客厅的沙发上熬到深夜，不知不觉抱着笔记本睡了过去。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次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轻暖的羽绒被。
客厅的茶几上，她那画了一半的图纸被人仔细地整理好，旁边多了一杯牛奶，摸上去，尚有余温。
她赤脚走出房间，看到主卧门缝下漆黑一片，而书房的门缝里，还隐隐透出灯光。
这种被小心翼翼维护着的、近乎“寻常”的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窒息的低气压，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都在等待另一只靴子砸落地面的声响。
而在这份等待中，一些早已被白纸黑字排除在协议之外的东西，正如同潮湿墙角生出的霉斑，在这间曾经冰冷彻骨的公寓里，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
拾光娱乐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的繁华与忙碌压缩成一幅动态的背景画。祁璟珩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跨洋视频会议，身体向后深陷入宽大的皮质座椅，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捏着高挺的鼻梁，试图驱散连日来的疲惫。
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上，除了堆积如山的待批文件和报表，还突兀地出现了一些绝不属于这里的小物件。
一个简洁的白色马克杯，杯壁上印着一只线条稚拙的简笔画小猫，是沈妤昭平时喝水常用的那只。
某天清晨他匆忙出门，错拿了她的杯子，带到公司后，便再也没有还回去。现在，这只格格不入的猫咪杯成了他喝黑咖啡的专属容器，杯沿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清香。
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气象局的暴雨预警推送：【本市今日午后至夜间将有强雷暴天气，伴有短时大风，请市民减少外出，注意安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解锁屏幕，指尖悬停在和她的微信对话框上。上面最近的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关于是否回家吃饭的简短问答。
他犹豫了片刻，修长的手指还是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气象台发布雷暴预警，下午出门记得带伞。」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他才后知后觉地怔了一下。这种带着明确关怀意味的提醒，早已超出了那份协议里规定的、冰冷的义务范畴。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手机那头的人看到这条消息时，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或许会掠过一丝讶异，继而恢复成一贯的平静，甚至可能带着点若有所思的审视。
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越界”。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并购案文件上，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似乎失去了吸引力。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开始在工作间隙，无意识地计算时间。
这个点，沈妤昭应该正在教学楼里穿梭，赶去上下一节专业课；再过一会儿，是午休时间，不知道食堂的饭菜合不合她胃口，她会不会又因为赶图随便买个面包对付；下午的雷雨……
他甚至冒出一个念头，想提前去学校门口等着接人，但这个过于明显的举动很快被他自行否决——这太过了，明显得不合情理。
沈妤昭的存在，像一株悄然生长的常春藤，细弱的藤蔓不知何时已经缠绕上他生活里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她不再仅仅是协议上那个代表着一个麻烦解决方案的名字，而是一个会熬夜画图到睡着、会在窗台笨拙地养一盆多肉、会用一只幼稚猫咪杯喝水的、具体而鲜活的人。
他那座由精确数据、冰冷逻辑和高效流程构筑而成的世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无法用任何既定公式去衡量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