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种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潜动的默契中,悄然流淌而过。这一个月,他们像两个被命运之手强行安排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努力维持着体面的距离,扮演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和平。
直到这个周末清晨,这份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被一阵急促得近乎粗暴的门铃声骤然撕裂。
铃声一遍遍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的意味,尖锐地刺破了公寓里安逸的周末晨间氛围。
沈妤昭刚走出房间,正看到祁璟珩也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走向玄关。他显然是刚晨跑回来,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汗水将他结实的胸膛和臂膀浸润得油亮,利落的短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几滴汗珠正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滚落。晨光透过玄关的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分明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
他眉头紧锁,通过智能门禁的可视屏幕看了一眼门外,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去,像是被一层寒霜覆盖。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混杂着极度不耐与冰冷厌烦的表情。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快速对她说道:
“回你房间去,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那语气里的紧绷和急迫,让沈妤昭心头一凛。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他已经猛地伸手,按下了开门键。
门应声而开。
门外,站着一位气质雍容华贵的妇人。她穿着剪裁合体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但在看到开门的是这副模样的儿子时,那笑意便淡去了几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赞同,随之浮现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的身后,探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大约二十二三岁,穿着潮牌卫衣,头发染成时髦的浅栗色,脸上洋溢着阳光又带点痞气的笑容,正睁着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毫不客气地朝屋里张望。
“璟珩,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妈妈来看看你,顺便带璟屿过来,他毕业展准备的差不多了,非吵着要来你这儿玩玩。”
秦芸的声音依旧温柔和煦,但她的目光已经像精准的雷达般快速扫过玄关和客厅,最终,越过祁璟珩汗湿的肩膀,精准无比地定格在了还未来得及转身离开的沈妤昭的身上。
空气仿佛在秦芸的目光与沈妤昭相接的刹那凝固了。
祁母的眼神里没有尖锐外露的敌意或质问,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极其缓慢的审视,从那温和的表象之下渗透出来,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冷静而残酷地剖析着她,让她瞬间感到无所遁形。
站在她前方的祁璟珩,宽阔的脊背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他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周身散发骤然降低的气压,冰冷而压抑。
他试图维持住最后一丝镇定,侧过身,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更彻底地挡住母亲的视线,同时对她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明显的不悦: “妈,有什么事我们外面说,或者去楼下会所。我刚运动完,一身汗,不方便。”
这句意图明显的驱客令,却起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
秦芸的目光缓缓从沈妤昭身上收回,重新落在自己儿子紧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怎么?”她语调轻柔,却字字带着软钉子,“我儿子家里是藏了什么宝贝,连生他养他的妈妈都不能进来看一眼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极其自然地、用一种优雅而不容拒绝的姿态,微微侧身,从祁璟珩与门框之间的缝隙挤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
紧随其后的祁璟屿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像只灵活的小豹子,哧溜一下就钻了进来,一边熟门熟路地弯腰换鞋,一边兴奋地嚷嚷:
“哥!你可以啊!真人不露相啊!这哪位啊?”他几步就蹿到了沈妤昭面前,完全无视了他哥难看的脸色,笑嘻嘻地朝她伸出手,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兴奋。
“嗨,美女你好!我叫祁璟屿,是这块‘冰山’的亲弟弟!你是我哥偷偷藏起来的女朋友吧?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子了?”
这声清脆又响亮的“嫂子”,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秦芸的脚步停在客厅中央,脸上的温和笑意彻底淡去,眼神微冷,而祁璟珩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攥住祁璟屿伸向她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让祁璟屿猝不及防地“嘶”了一声,笑脸都疼得扭曲了。
“祁璟屿!闭嘴!滚一边去!”祁璟珩的声音里淬着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他粗暴地将自己口无遮拦的弟弟拽到身后,像丢开一件碍事的物品。
然后,他终于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看向沈妤昭。那眼神复杂极了,有被突然撞破的狼狈,有精心计划被打乱的恼怒,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断所覆盖。
他朝沈妤昭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的力度,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轻轻却坚定地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他的掌心因为刚运动完而异常干燥温热,与他此刻冰冷的外表截然不同。那温度透过她的皮肤,传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稳定感。
祁璟珩直面着脸色已然沉下来的秦芸,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掷地有声地宣告:
“妈,给您正式介绍一下。” 他微微停顿,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 “这是沈妤昭。” 他转回头,迎上母亲骤然锐利的视线,声音平稳却带着千斤重量。 “我的妻子。”
妻子。
这个词,像一个惊雷,炸响在宽敞却仿佛骤然变得逼仄的客厅里。
祁璟屿惊讶地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目光在沈妤昭和他哥之间来回扫射,脸上的嬉笑彻底凝固,变成了全然的、傻乎乎的震惊。
而秦芸,她脸上最后那点故作温和的表象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没有像寻常母亲那样失态地惊呼或质问,只是用一双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眼睛,极其缓慢地、如同扫描仪般在沈妤昭和祁璟珩紧握的手上停留了漫长的数秒。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姿态依旧无比优雅地走向客厅中央那张最宽敞的沙发,仿佛她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她坐下,理了理裙摆,然后才抬起眼帘,目光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地射向沈妤昭。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沈小姐,是吗?”她开口,声音依旧维持着上流社会贵妇特有的柔和腔调,但每个字都像裹着一层薄冰,“不知道沈小姐府上是哪里?恕我孤陋寡闻,似乎从未在哪个相熟的世交家里,听说过沈家的千金。”
这句问话,轻描淡写,却像一把淬毒的软刀,精准地划向她的出身。它不是询问,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断言,直接判定她的家世背景,根本不配出现在祁家的社交圈层里。
祁璟珩握着她的手瞬间收得更紧了些,掌心的温热几乎要烙进她的皮肤。他抢在沈妤昭之前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她不需要是谁家的千金。她就是沈妤昭,是我祁璟珩自己选择的妻子。”
他直接堵死了秦芸试图从家世背景上发难的所有路径。
然而,秦芸只是极淡地、近乎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仿佛他的宣言幼稚得可笑。她的目光重新牢牢锁定在女孩身上,仿佛祁璟珩的维护根本无足轻重。
她从容地从随身那只价格不菲的鳄鱼皮手包里,拿出一个支票夹,和一支镶钻的钢笔,慢条斯理地打开支票夹,在一张空白的支票上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连同那支华丽的笔,一起轻轻推到了光洁的茶几上,正对着沈妤昭的方向。
“沈小姐看着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应该比谁都清楚,璟珩的婚事,从来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祁家未来的格局和利益,不是儿戏。”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沈妤昭脸上。
“开个价吧。你需要多少钱,才肯彻底离开他,并且保证从此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只要数字合理,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满足你。”
她甚至懒得迂回,懒得给女孩任何开口辩解或阐述“爱情”的机会,直接就将她钉死在了“用身体和青春换取钱财”的耻辱柱上。
一旁的祁璟屿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不安和尴尬。他看看面沉如水的母亲,又看看脸色铁青、拳头紧握的哥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缓和气氛,最终却还是讪讪地闭上了嘴。
整个客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祁璟珩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额角青筋隐现,眼看就要彻底爆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秦芸身后那位穿着中式褂子、面容精干的中年管家福伯,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对着祁璟珩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大少爷,夫人只是想和沈小姐单独聊几句体己话。您和二少爷不如先移步餐厅用些早点?厨房准备了您小时候爱吃的酒酿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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