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沈清梨转过身。
动作干脆利落。
她抬起脸。
眼圈确实红了，长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一颗没掉，就那么倔强地悬着，随着她轻微的呼吸微微颤动。
阳光下，像碎钻。
陆斯年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最见不得这个。
“我不要了。”
声音很轻，带着哭过后特有的、磨砂纸一般的沙哑质感。
每个字都清晰得像耳光。
“这件衣服，我买不起。”
说完，她像是怕他听不懂，又补了一句。
“我手上，只有你们陆家的钱。”
【小样儿，跟我玩心眼？】
【第一步，眼泪攻势，让你心烦意乱，产生负罪感。】
【第二步，划清界限，用你的钱打你的脸，诛心！】
沈清梨垂下眼帘，完美地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陆斯年层层包裹的硬壳，直接捅进了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她在说，她不要的，不只是一件衣服。
是他的施舍。
是陆家的施舍。
是他自以为是的安排。
吴婶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
“清梨！你这是干什么？陆团长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嘴笨……”
陆斯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被一根看不见的钢针，一下、一下地往里钻。
疼。
他长这么大，指挥过千军万马，面对过枪林弹雨，这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用几滴眼泪和两句软话，逼进了一个死胡同。
道歉？
这两个字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几乎不存在。
解释？
跟一个正在用眼泪当武器的女人解释？他那套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逻辑和原则，在此刻，彻底沦为废铁。
看着她那副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却又硬挺着不肯倒下的模样，陆斯年胸口那团无名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你买就是。”
“那条裙子。”
他抬起手，点了点那抹蓝色。
“包起来。”
沈清梨心里冷哼。
【哟，玩不过就想用强权压我？】
【你以为我还会像刚才那样哭哭啼啼跟你闹？】
【天真。】
她不动，也不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望夫石，用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无声地、执拗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
只有一种巨大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委屈。
陆斯年被她看得浑身发麻，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背上爬。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移开视线，目光在挂满花花绿绿衣服的货架上，焦躁地扫荡。
那些在他看来俗气又晃眼的颜色，此刻却成了他的避难所。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
他再次抬手，修长的手指指向货架的另一端。
“那件。”
众人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件鹅黄色的确良连衣裙，小翻领，收腰，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干净得像清晨的阳光。
【咦？】
沈清梨心里的小人儿挑了挑眉。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又移了移，指向旁边。
“还有那条。”
一条藏青色的半身长裙，垂感极好，款式同样简单，却透着一股沉静又得体的书卷气。
这两件，和他最初挑的那条蓝色连衣裙放在一起，风格迥异，却又出奇地和谐。
【哟呵？】
【这狗男人，眼光居然在线？】
【这审美，比他那张破嘴可强太多了。】
售货员已经被陆斯年的气场彻底碾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执行命令的本能。
她根本不敢问为什么，立刻手脚飞快地将那两件衣服也取了下来。
“同……同志，这些……也、也都要包起来吗？”她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抖。
陆斯年没理她。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沈清梨。
那眼神，复杂极了。
像是在无声地征求她的意见，又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喙的最后通牒。
风向，瞬间就变了。
周围看热闹的大妈们，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哎哟，你看这军人同志，虽然脾气冲了点，心是真好嘛！”
“是啊，一口气给对象买三身新衣服，这年头可真少见！这得是多疼人啊！”
“姑娘，台阶都递到这份上了，你就别犟了，快拿着吧！多好的男人啊！”
吴婶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用胳膊肘推沈清梨。
“清梨，快，快谢谢陆团长！”
沈清梨才不会感谢他。
他以为多买两件衣服，就能抹平他那句“你配不上”的刻薄？
他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买来她的原谅和顺从？
【做梦。】
【想用钱和舆论堵我的嘴？我偏不让你如愿。】
就在售货员准备将三件衣服一起打包的瞬间，沈清梨动了。
她上前一步。
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周婉瑜早上给她的那一叠钱和布票。
她的动作很慢，甚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那些钱票有千斤重。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仔细地、一张一张地，抽出刚好够买那条蓝色连衣裙的数目。
不多，不少，刚刚好。
然后，她将钱和布票，递到售货员面前。
“同志。”
她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我只要这一条。”
“我自己付钱。”
空气，再一次凝固。
比刚才更冷，更窒息。
如果说，之前的拒绝还带着几分小儿女的委屈和赌气。
那么这一次，就是明明白白的、不留任何情面的——划清界限。
吴婶的笑脸，僵在嘴角。
大妈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这姑娘，不是在闹脾气。
她是认真的。
陆斯年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铁青，转为沉黑。
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从她递出去的钱票上刮过，最后，死死地钉在她那张倔强的小脸上。
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一团空气。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夹杂着被彻底无视的冒犯，轰然冲上他的头顶。
他陆斯年，活了二十八年，战场上没输过，情场上……更是没上过。
今天，他栽了。
栽得彻彻底底。
他都退让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想怎么样？！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直假装看货的李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的团长啊！您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吗？
这哪是朵小白花啊，这分明是棵浑身带刺、还淬了毒的仙人掌啊！
陆斯年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投下一片阴影，将沈清梨完全笼罩。
他从自己的军装口袋里，掏出钱包。
然后，数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和一叠全国通用的布票。
“啪！”
一声闷响。
他将钱和票，重重地拍在柜台上。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能把红木柜台压裂的沉重压力。
“三件，全都包起来。”
售货员笑嘻嘻的连忙打包好递给陆斯年。
然后，他看都没看那三包用牛皮纸包好的衣服，直接对吴婶说：
“吴婶，拿着。”
吴婶被他这一下彻底镇住了，看看柜台上的包裹，又看看脸色煞白的沈清梨，完全不知所措。
沈清梨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三丈高。
【好你个陆斯年！跟我玩霸道总裁强制爱是吧？！】
【你以为你是谁？人民币吗？人人都爱你？】
她冷笑一声，正要开口，陆斯年却像是预判了她的所有动作。
他猛地转过头。
那双深邃的眸子，终于，再一次，直直地看向她。
这一次，里面没有了烦躁，没有了无奈，甚至没有了怒火。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收下。”
他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钉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他看着她因为愤怒而微微张开的唇，看着她那双不服输的眼睛，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石破天惊的后半句话。
“你要是真的有骨气，”他的声音降了下去，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冷漠，“就尽快找个工作，搬出去住。”
沈清梨的呼吸，停滞了。
“然后，用你自己的钱。”
“连本带利，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