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自那晚之后，铂悦府那套冰冷的大平层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
陆寒川依旧忙碌，但偶尔会在晚餐时间出现。餐桌上不再是无言的静默，偶尔会就林晚晴正在筹备的下一阶段艺术展，进行几句简短的交流。他不再仅仅是以投资者的身份发号施令，偶尔会提出一些切中要害的建议，精准得让林晚晴暗自心惊——他对艺术市场的洞察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深刻。
而林晚晴，也渐渐习惯了在遇到一些涉及陆氏资源协调，或是可能触碰陆家敏感神经的问题时，会主动征询他的意见。这并非讨好，更像是一种基于“盟友”身份的谨慎。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心照不宣的“共犯”默契。共同守护着契约的秘密，共同防范着来自外界的风雨，比如陆星辰，比如陆家老宅那些探究的目光。
这天周末，陆寒川难得没有去公司。林晚晴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铺开了大量的资料和草图，为下一个以“城市记忆”为主题的展览寻找灵感。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陆寒川从书房出来倒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微微蹙着眉，咬着笔杆，时而翻看书籍，时而在速写本上飞快地勾勒几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的目光掠过她手边那些泛黄的老照片复印件、抽象的建筑线条草图，以及一些零散的、记录着城市变迁的诗歌片段。
“遇到瓶颈了？”他端着水杯，难得主动开口询问。
林晚晴被他的声音惊扰，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看到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阳光下的他，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
“嗯。”她揉了揉眉心，没有掩饰自己的困扰，“想找一个能串联起过去与现在，既有历史厚重感，又能引发当代人情感共鸣的切入点，感觉有点散。”
陆寒川走过去，目光扫过她摊开的资料，修长的手指在其中一张拍摄于几十年前的、老街巷的黑白照片上点了点。
“情感共鸣不一定需宏宏大叙叙事。”他的声音平静，“有时候，一个消失的街角，一种老手艺的没落，甚至是一种记忆中熟悉的气味，都比空洞的口号更能打动人心。”
他顿了顿，指向她速写本上几笔勾勒出的、一个模糊的坐在巷口的老者侧影：“比如这个，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他守护的，或许就是一座城市的记忆碎片。”
林晚晴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精准地指出了她隐约感觉到却未能抓住的核心。他的视角独特而敏锐，完全超出了她对一个“唯利是图”的资本家的认知。
“你……”她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会懂这些？”
陆寒川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浩瀚的城市天际线，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我母亲，”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缥缈，“她以前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那些即将消失的老街旧巷。她说，那些被时代抛弃的角落里，藏着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他的家人，提及他那个因抑郁早逝的母亲。
林晚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他挺拔却莫名透出一丝孤寂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性格中那份冰冷的根源，或许并不仅仅来自于商场的残酷，更来自于童年那份无法弥补的缺失和创伤。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短暂的沉默后，陆寒川收回目光，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流露只是她的错觉。“只是一个建议。你自己斟酌。”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回书房。
“陆寒川。”林晚晴突然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林晚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神真诚：“谢谢你的建议。还有……谢谢你告诉我关于你母亲的事。”
她的感谢，不仅仅是为了那个点拨，更是为了他刚才那片刻的、不设防的坦诚。
陆寒川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看着她清澈眼底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还有那毫不作伪的真诚。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悄然在他冰封的心湖底涌动。
他喉结微动，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但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林晚晴似乎看到，他的唇角，有了一抹极其微小的、上扬的弧度。
那天下午，林晚晴的创作思路豁然开朗。她以“消逝与守望”为主题，迅速搭建起了新的展览框架。而陆寒川，则在晚餐时，看似随意地递给她一个U盘。
“里面有一些我母亲留下的、未公开的老街巷速写和随笔，”他的语气依旧平淡，“或许对你的‘城市记忆’有点参考价值。”
林晚晴接过那个小小的U盘，却感觉重若千钧。这不仅仅是一些参考资料，这更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叩响了他紧闭心门上，一道细微的裂缝。
她小心翼翼地将U盘收好，轻声道：“我会好好用的。”
夜晚，林晚晴在电脑上看着那些笔触细腻、充满情感的老街巷画作，和那些零散却动人的随笔文字，仿佛穿越时空，触摸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温柔而忧伤的女人的灵魂。
她也仿佛，看到了一个年幼的、失去母亲庇护的陆寒川，是如何一步步将自己武装成如今这座冰冷坚硬的堡垒。
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理解、同情，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心疼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他们依然是契约关系，目标明确，界限分明。
但有些种子，一旦落入心田，即便在看似贫瘠的土壤里，也会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生根，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这共犯的默契之下，滋生的，是比默契更危险，也更动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