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傲言离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迅速消失,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在他身后合拢,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也将孔雨萌独自囚禁在这间充斥着冰冷科技感的方寸之地。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仪器散热孔排出的微弱热量,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滞涩感。孔雨萌僵立在房间中央,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B-7区……异常能量读数……接近临界点……”
通讯器里研究员焦急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老实验楼……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她第一次闯入他世界,也是第一次听到“时间锚点”这个荒谬词汇的地方。规则三在她脑中尖锐地回响——当“异常”出现,必须第一时间报告。可现在,异常就在眼前,而那个订立规则的人,正奔赴异常的中心。
她应该听话吗?像个被妥善安置的易碎品,安全地待在这个金色的笼子里,等待一个未知的、可能极其糟糕的结果?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而上,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理智告诉她,留下是最明智的选择,外面的混乱与她何干?庄傲言那个非人的世界,她根本不想,也不该涉足。
然而,主实验室方向传来的嘈杂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如同濒死的哀鸣,穿透隔音良好的玻璃,一下下刺穿着她的耳膜。更让她心悸的,是一种无形的、仿佛源自空间本身的压迫感,正从老实验楼的方向弥漫过来。她感到脚下的地面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头顶的灯光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视野里的景物边缘开始出现难以察觉的扭曲和重影。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胃里翻江倒海。她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金属桌面,才勉强稳住身体。这种感觉……和顶楼那次,庄傲言刻意引动时间涟漪的感觉很像,但更加混乱,更加狂暴,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侵略性。它不再是一次测试,更像是一场灾难的前奏。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和生理上的不适彻底吞噬时,主控台侧面,一台原本显示着复杂天体物理模型的辅助显示器,画面突然剧烈地闪烁、扭曲了几下,然后毫无征兆地切换了——变成了一个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视角似乎是老实验楼内部的某条走廊。灯光在那里已彻底失控,疯狂地明灭交替,将扭曲的阴影投在墙壁上。空气不再是透明的,它像沸腾的水面,荡漾着肉眼可见的、扭曲空间的波纹。而在画面的边缘,庄傲言的身影出现了。
他正试图靠近走廊深处一个不断膨胀、收缩、散发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能量核心。但他的动作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跋涉,又像是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的斥力。他周身那层惯常的、拒人千里的冰冷屏障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凝滞。孔雨萌甚至能透过不算清晰的画面,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额角反射出的、疑似汗水的微光。
他很强大,她知道。但那个失控的“异常”,似乎更加强大,更加不可理喻。
突然,画面中幽蓝光芒猛地爆闪,一股肉眼可见的能量冲击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庄傲言似乎为了抵御这股冲击,身体微微后仰,他手中一个巴掌大小、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类似稳定器的装置,竟脱手飞出,“啪”的一声脆响(尽管隔着监控她听不见),摔在远处的地面上,表面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她面前的监控画面也随之剧烈地扭曲、抖动,信号变得极不稳定,雪花点占据了大部分屏幕,眼看就要彻底消失。
“不行!”
这个念头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她空白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开。所有的恐惧、犹豫、对规则的遵守,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彻底淹没。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无论庄傲言是出于什么目的将她卷入,无论他那些行为多么可恶、多么令人费解,她都无法忍受,一个人因为守护着什么(那个“异常”?这个实验室?还是……也包括她?)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战斗,甚至可能……
去他的规则!去他的安全区!
孔雨萌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迟疑,用力扳下门把手,一把拉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门外主实验室的混乱景象扑面而来——奔跑的研究员、闪烁的红色警报灯、此起彼伏的系统警告音——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像一枚离弦的箭,凭着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朝着庄傲言离开的方向,朝着那栋如同噩梦源头的老实验楼,发足狂奔。
走廊的墙壁在她身边飞速倒退,上面的安全指示牌和装饰画仿佛活了过来,投下的影子扭曲、拉长、变形。越靠近老实验楼,那种空间的剥离感和令人作呕的眩晕感就越发强烈。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节奏都彻底乱了,时快时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揉捏操控。
她冲进老实验楼阴森的门厅,沿着那熟悉的、印着她当初慌乱脚印的旋转铁艺楼梯,不顾一切地向上狂奔。顶楼那扇厚重的、虚掩着的木门近在眼前,门缝里透出令人极度不安的、忽强忽弱的幽蓝光芒,能量肆虐发出的低沉嗡鸣仿佛直接响在她的颅腔内,震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害怕。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木门——
门后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顶楼的空间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精密、整洁的观测站,而是化为了一个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万花筒。景物重叠、断裂、扭曲,视线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空间。庄傲言就站在这片混沌的中心,他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乳白色光晕,正徒手与那个已经膨胀到半人高、不断变幻形态、散发着毁灭性能量波动的幽蓝核心对抗着。他显然察觉到了她的闯入,猛地回头,那张一向冰封般缺乏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无比的、近乎惊怒的神色。
“你怎么——”
他的厉声质问被更猛烈的一波能量爆发悍然打断。整个空间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哀鸣。紧接着,一道漆黑如墨、边缘闪烁着不详猩红电光的空间裂痕,如同一条暴起的毒蛇,猛地自混沌中窜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劈庄傲言的后心!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孔雨萌看着那道足以撕裂一切的黑色裂痕,看着庄傲言因全力对抗核心而似乎来不及回防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唯一浮现的,是庄傲言在实验室里讲解那个复杂模型时,最终指向的、那个完美而稳定的核心状态。
它不应该这样狂暴,它应该平静下来。
这个念头如同神启般掠过。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遵循着身体里最深处、最原始的本能,朝着那道致命的裂痕和庄傲言的方向,奋力伸出了手——
一股温暖而柔和、并不刺眼的白光,自她摊开的掌心悄然流淌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涓涓细流,又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冷水,轻柔地迎上了那道狂暴的黑色裂痕和四周扭曲的空间波纹。
奇迹发生了。
白光所过之处,那狰狞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色裂痕如同被抚平的褶皱,无声无息地弥合、消失。周围沸腾扭曲的空间波纹,也以她掌心为中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抚慰、梳理,缓缓归于平静,如同风暴过后重归宁静的海面。
庄傲言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却掌心散发着不可思议光芒的女孩,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一种近乎颠覆认知的、难以置信的震撼。仿佛他一直以来观测、分析、引导的对象,在此刻才终于向他展露了其冰山之下,真正令人畏惧的真相。
而与此同时,在楼梯口的阴影深处,另一双眼睛也正死死地盯着这一幕。顾影深不知何时已然赶到,他半隐在黑暗中,手中紧握着一个正在发出急促微弱红光的、造型奇特的探测器。他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骇然,以及某种……终于窥见关键拼图的、复杂而深沉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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