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温暖的白光如同退潮般,自孔雨萌的掌心缓缓收敛,最终彻底消失,只留下空气中细微的能量余韵,像是雨后初晴时草木散发的清新气息。随着白光的消逝,顶楼空间那令人心悸的扭曲与破碎感也戛然而止,沸腾的幽蓝核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狂躁,坍缩成一个微弱的光点,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湮灭。只留下满地狼藉——翻倒的仪器、散落的纸张,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带着臭氧味道的涟漪。
力竭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孔雨萌的全身,她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怔怔地抬起自己的手,摊开在眼前,掌心的纹路依旧普通,看不出任何刚刚曾绽放出奇迹之光的痕迹。那一切,是真实的吗?还是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旁响起。庄傲言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她的面前,取代了之前那惊怒交加的表情,此刻他冰封的脸上罕见地染上了一层近乎急切的凝重。他没有先扶她,而是单膝跪地,动作迅捷而精准地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指间的、纽扣大小的银色微型扫描仪,已然抵在了她刚刚散发白光的掌心。扫描仪发出极轻微的“嘀”声,一道淡蓝色的光栅迅速掠过她的皮肤。
庄傲言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扫描仪连接的、他另一只手腕上弹出的微型光屏。屏幕上数据流飞速滚动,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波澜。
“能量读数……异常稳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震动,仿佛在极力控制着某种情绪,“残留能量衰减曲线……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物理模型。没有指数衰变,没有能量逸散,就像是……被凭空抹平了。”
他猛地抬眼看她,那目光锐利得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她的血肉,直视她灵魂深处的奥秘:“刚才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你具体的感受,每一个细节。”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隐含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迫切。
孔雨萌被他眼中那过于炽热的探究灼烧着,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因脱力和后怕而显得虚弱飘忽:“我……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它不应该那样……混乱,那样……痛苦。”她试图描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我只是……想让它们安静下来。”
“它们?”庄傲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复数的代词,眼神锐光一闪,“你感知到的,不止是那道空间裂痕?”
“嗯。”孔雨萌轻轻点头,努力组织着语言,“那个裂痕,还有周围所有扭曲的波纹……它们给我的感觉,都很……痛苦。像是一个生病的……系统。”这个形容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她找不到更贴切的词。
这个近乎拟人化的描述,让庄傲言的眼神再次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没有立刻反驳或质疑,只是沉默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扶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力。
在他扶起她的瞬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极其锐利地扫过楼梯口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沉寂的阴影。顾影深不知何时,已经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回到那间核心实验室,庄傲言将孔雨萌安置在之前的椅子上,随手递给她一杯温水,随即便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台前。巨大的主屏幕上,被分成了数十个窗口,不同角度的监控录像、能量读数波形图、粒子分布模拟动画……所有关于刚才顶楼事件的数据被同时调用、交叉分析。
空气里只剩下他快速敲击键盘和偶尔切换界面的细微声响。孔雨萌小口啜着温水,感觉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但心头的迷雾却愈发浓重。她看着屏幕上那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曲线和代码,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精密指挥中心的原始人。
“看这里。”庄傲言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他放大了一个能量交互的时序图谱。图谱上,代表那幽蓝异常能量的红色曲线原本如同狂暴的癫痫患者,但在某个精确的时间点,一股柔和的白色能量(代表她)介入后,红色曲线并非被暴力压制而下挫,而是以一种极其平滑、自然的弧度,被“引导”着回归了基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平了褶皱。
“你的介入方式,不是对抗,不是抵消,是‘抚平’。”庄傲言指着那条平滑得不可思议的过渡曲线,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的狂热与困惑,“就像……”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最恰当的比喻,“在安抚一个躁动不安的生命体,或者,在修复一个底层逻辑出了bug的系统。”
孔雨萌怔怔地看着那条曲线,一种莫名的笃定涌上心头。她放下水杯,轻声而肯定地说:“它认识我。”
庄傲言敲击键盘的动作骤然停顿,霍然转头看她。
“那个能量,”孔雨萌迎上他震惊的目光,语气越来越确定,“它认识我。所以当我靠近,当我的……‘想法’传递过去时,它变得……温顺了。它愿意被抚平。”
这个结论,远比任何数据模型都更具冲击力。庄傲言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屏幕的幽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将他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更加莫测。
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黑透,校园陷入沉睡,只有这间实验室还亮着孤灯。庄傲言关闭了大部分屏幕,只留下中央的星图缓缓旋转。他走到孔雨萌面前,拿起操作台上一个造型简洁、泛着冷银色金属光泽的腕带。
“戴上。”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孔雨萌没有反抗,任由他将冰凉的腕带扣在自己的左手腕上。腕带自动调节到贴合她手腕的尺寸,界面暗了下去,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装饰品。
“监测器。”他解释道,“与我的系统直连。下次,无论在哪里,只要你再感觉到类似的‘痛苦’,或者任何不寻常的空间异常感,它会第一时间记录数据,并向我发出警报。”他顿了顿,补充道,“这能保护你,也能……帮助我们理解正在发生什么。”
孔雨萌抚摸着腕带光滑的表面,抬头看向他,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终于在此刻问出了口:“为什么是我?庄傲言,你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庄傲言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转身,走回控制台,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权限代码。主屏幕上的星图骤然变化,放大,聚焦于一片看似混沌的星云之中。无数光点在杂乱无章地运动,碰撞,湮灭。
而在这一片混沌的中心,有一颗星星,被特别标注出来,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微光。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所有混乱运动的背景参考系,所有的喧嚣都与它无关,它只是存在着,便无形中定义着周围的秩序。
“因为,”庄傲言凝视着屏幕中央那颗被标注的星,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示真理般的笃定,“在这个充满变量与混沌的系统里,你是唯一的……常数。”
他的话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落下,余音袅袅。
就在这时,孔雨萌手腕上那枚刚刚戴上的银色腕带,屏幕突然亮起,发出了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规律性震动——一个全新的、强度不高但特征诡异的异常能量信号,正在校园的另一个角落,悄然生成,如同暗夜里悄然睁开的又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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