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少应该知道……我守护的‘牢笼’里,关着的……到底是什么。”
孔雨萌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却像一道划破浓雾的闪电,清晰地劈在核心实验室凝重的空气里,也劈在庄傲言和顾影深的心头。
两个男人同时转头看她,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混合着震惊与不赞同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庄傲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与更深的恐惧,他一步上前,几乎要抓住她的肩膀,但又硬生生顿住,只是用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东西仅仅是泄露的力量就造成了无数次循环和你的死亡!直视它?你想被彻底污染、同化,还是想直接把它放出来?!”
“雨萌,这太冒险了!”顾影深也急切地附和,尽管他的出发点可能与庄傲言不同,“‘原初之物’的存在形式远超我们的理解,贸然接触,你的意识可能会被其庞大的信息量瞬间冲垮,甚至……被其扭曲!”
孔雨萌靠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承受着两人投来的压力。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稳定性系数 61.2% 像一个刺眼的标签,标示着她的脆弱。但她的眼神,却如同被暴风雨洗礼过的星空,褪去了迷茫与犹豫,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凉的清澈与坚定。
“我知道危险。”她迎上庄傲言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可怕,“但这137次循环,你把我隔绝在真相之外,用你的方式‘保护’我,结果呢?结果是我一次次不明不白地死去,是循环依旧在继续,是那些承载着痛苦记忆的碎片越来越多!而现在,我连维系自身存在都变得如此艰难!”
她的目光转向顾影深:“顾学长,你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告诉我‘镜灵’可能是钥匙,告诉我‘牢笼’的存在。可如果连‘囚徒’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又该如何判断,哪条路才是真正的生路?加固封印?如果里面关着的,并非绝对的‘恶’呢?释放它?如果它真的是带来终极毁灭的存在呢?”
她微微喘息着,虚弱却执拗地继续:“我不是要去释放它,也不是要去加固它。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作为一个可能被永久绑定在这座‘牢笼’上的‘狱卒’,我认为,我有这个权利,知道我在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水晶熔炉那尚未完全平息的低鸣,如同背景音般存在着。
庄傲言紧绷着脸,下颌线棱角分明。他无法反驳孔雨萌的话。137次的失败,如同137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保护”策略上。他将她视为需要绝对守护的对象,却忽略了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意志和知情权,而这份忽略,似乎并未带来更好的结果。
顾影深也沉默了。他引出了“牢笼”的概念,但当孔雨萌真的要顺着这条线索探寻下去时,他才深切感受到这其中蕴含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风险。他的家族记载更多是警告与禁忌,而非操作手册。
“你想怎么做?”良久,庄傲言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他没有再直接反对,而是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松动。
孔雨萌的视线,越过两人,落在了环形屏幕上那条关于“多个低强度混合信号异常扩散”的警报信息上。
“‘镜灵’……”她轻声说,“它似乎能连接到一个……包含了很多‘碎片’的网络。而那个网络的深处,能窥见‘星核’。” 她回忆起那惊鸿一瞥的感受,“它像是一个……靠近‘牢笼’的‘窗口’,或者说,一个不那么直接的‘感知延伸’。”
她看向庄傲言和顾影深:“通过它,也许……我能以一种相对间接、相对缓冲的方式,去‘感受’一下那个‘囚徒’的存在,而不是直接面对其本体。”
“利用‘镜灵’作为媒介?”顾影深若有所思,“这确实……理论上比直接冲击‘牢笼’封印要温和一些。古老的记载中,也有过类似‘以灵为眼,窥探虚妄’的模糊描述。但风险依然巨大,‘镜灵’本身是否稳定?它是否会成为‘原初之物’反向侵蚀的通道?”
“没有绝对安全的选择。”孔雨萌坦然承认,“这只是一个……相对不那么糟糕的赌注。”她摸了摸手腕上那停滞不前的数值,“而且,我感觉……如果我一直被困在迷雾里,找不到方向,我的‘稳定性’,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恢复。”
这句话,击中了庄傲言最深的软肋。她的存在,是打破循环的基石。如果基石本身因为迷茫而持续脆弱,那么一切努力都是空中楼阁。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理智告诉他,这是疯狂的赌博;但137次失败的经验和孔雨萌此刻决绝的眼神,又在逼迫他承认,继续固守原路,可能同样是死路一条。
“我需要数据支持。”庄傲言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而是转向了控制台,这是他妥协的方式——将感性的抉择,纳入他所能控制的理性分析框架。“顾影深,把你家族所有关于‘镜灵’特性、能量频率、以及作为感知媒介可能性的记载,尽可能详细地复述出来,我需要建立参数模型。”
他又看向孔雨萌:“你,详细描述你两次接触‘镜灵’(艺术馆和咖啡馆)时的全部感知细节,包括能量特征、情绪反馈、连接时的精神负荷,以及最后窥见‘星核’网络时的具体感受。越详细越好。”
这一刻,科研者的本能暂时压制了守护者的恐惧。他需要评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计算风险概率,寻找可能的安全阀。
孔雨萌和顾影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希望。顾影深立刻开始回忆并叙述那些艰涩古老的记载,而孔雨萌也努力回溯着那些玄妙又危险的体验,尽可能用语言将其描述出来。
庄傲言手指飞舞,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操作,将听到的信息转化为数据,输入到他构建的庞大模型中。环形屏幕上,无数的公式、波形图、概率云开始疯狂演算、碰撞、组合。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协同工作中流逝。孔雨萌在叙述中,似乎对自身与“镜灵”的连接有了更清晰的认知。顾影深的古老知识与庄傲言的尖端科技,第一次以一种笨拙却有效的方式开始融合。
数个小时后,屏幕上跳出一个初步的模拟结果。
【方案可行性评估:低(17.3%)。风险等级:极高。主要风险:意识过载(68.5%)、媒介失控(22.1%)、未知污染(9.4%)。建议:否决。】
冰冷的数字,昭示着这是一个多么绝望的赌局。
庄傲言看着那结果,脸色更加难看。
孔雨萌也看到了,她的心沉了下去,但眼神中的火焰并未熄灭。
“17.3%……”她喃喃道,随即抬起头,看向庄傲言,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悲凉的笑意,“比……一次又一次循环,直到彻底崩溃的概率……要高一点,对吗?”
庄傲言浑身一震。
她是在用他最大的痛处,来争取这个机会。
就在这时,孔雨萌手腕上的监测器,那停滞了许久的数值,突然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61.3% 。
虽然只是0.1%的提升,微乎其微,却像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颗流星。
是因为她明确了目标?是因为她找回了部分自主的意志?
没有人知道确切原因。但这细微的变化,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庄傲言内心挣扎的天平。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里面所有的挣扎、恐惧、愤怒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冷静与决绝。
“好。”他吐出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看向孔雨萌,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我会为你构建一个最强的缓冲力场,设定多重保险和中断协议。顾影深,”他转向另一边,“你的那个‘玩具’,如果还能用,或许可以作为额外的偏转屏障。”
顾影深郑重地点了点头,拿出了那边缘依旧有些焦黑痕迹的古铜色怀表:“我会尽力。”
庄傲言开始以最高的效率重新配置核心实验室的能量输出,将所有非必要的系统关闭,将能量集中到孔雨萌的“王座”周围,构筑起层层叠叠、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防护力场。整个实验室的气氛,变得如同发射前的火箭基地,凝重而肃杀。
孔雨萌坐在力量的中央,感受着周围澎湃的能量和两个男人为她构筑的、脆弱不堪的防线。她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集中全部的精神,不再去思考那高达82.7%的失败概率,而是将所有的意念,投向那个存在于感知深处的、代表着“镜灵”的,温暖而调皮的能量印记。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在万丈悬崖边伸出脚尖,向着那片由无数“镜灵”和“碎片”构成的、庞大的意识网络,再次发出了探寻的、请求连接的意念。
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而决绝——
她不是要去触碰“星核”,而是要将她的感知,沿着那网络的脉络,轻轻地、轻轻地……“贴”在那星核光滑如镜的冰冷表面之上,去感受其内部,那被囚禁的“原初之物”……哪怕只是一丝最微弱的回响。
意念发出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离,投入了一片光的旋涡。而在那旋涡的尽头,星核巨大的轮廓再次浮现。就在她的感知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镜面的前一刻,一个清晰的、并非来自“镜灵”网络的、仿佛直接响彻在她灵魂本源处的、带着无尽沧桑与一丝……好奇 的叹息,如同初融的冰雪,缓缓淌过她的意识:
【……终于……有人……愿意……来看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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