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玉的“静养”仿佛抽走了王府后院最后一丝躁动的气息,表面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和。苏晚乐得清静,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最后的准备中。
通过王妃苏浅月身边老嬷嬷的“闲聊”,她对京城周边乃至通往几个重要州府的水陆交通、关隘哨卡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实验室空间里,她利用所能获取的材料,不仅备足了各种功效的药剂,还成功改进了黑火药的配比,制成了数枚威力可控、引信更稳定的“掌心雷”,以及一些能制造浓烟或刺鼻气味的烟雾弹。她还用特殊药水处理了几件寻常布料的衣裳,使其具备一定的防水、防刮特性,更适应长途跋涉。
晟儿在她的悉心教导下,成长飞快。小家伙不仅认得了许多字,对苏晚简化绘制的路线图也能看懂七八分,甚至能奶声奶气地指出几个可能设有关卡的地点。苏晚开始有意无意地告诉他,将来可能会和娘亲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坐车、坐船,可能会辛苦,但会有很多新奇的东西。晟儿似懂非懂,却总是用力点头,对“和娘亲出去”充满期待。这份期待,是支撑苏晚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推敲计划、检查每一个细节的最大动力。
天气日渐转暖,冰雪消融,春意渐浓。就在一个柳絮初飞的午后,一骑快马带着边关的尘土,疾驰入京,直入镇南王府。
消息很快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王府上层漾开涟漪。苏晚虽在冷香院,也能从送饭仆役略显紧张的神色和府中陡然增加的肃穆气氛中,察觉到不寻常。
当晚,冷锋再次出现在冷香院门口。这一次,他的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侧妃娘娘,王爷有请,书房叙话。”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以往的郑重。
终于来了!
苏晚心中波澜骤起,面上却依旧沉静如常。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确保没有任何不得体之处,又俯身亲了亲正在玩鲁班锁的晟儿:“晟儿乖,娘亲去去就回。”
“娘亲快点回来。”晟儿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苏晚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冷锋,再次走向那座决定她命运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萧绝独自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卷军报。他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并未戴冠,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平日的凛冽杀气,却多了几分深沉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深邃难辨。
“坐。”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
苏晚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静待对方开口。她没有主动询问,此刻,沉默是金。
萧绝也没有绕圈子,他将面前的军报往前推了推,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你的计策,成了。”
短短几个字,却在苏晚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成功了!她真的用一份计策,换来了她和晟儿的生路!
但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依旧保持着冷静:“王爷运筹帷幄,将士用命,妾身不敢居功。不知详情如何?”
萧绝看着她瞬间明亮却又迅速恢复平静的眼眸,心中那份复杂感更重。他缓缓道:“依你之策,派去的人携重金与药方,成功接触了狄戎兀朮部首领。那首领本就与王庭有隙,又因其部落战马曾遭疫病损失惨重,得到药方后如获至宝。我方细作趁机挑拨,兀朮部果然心生异志,不仅按兵不动,还暗中传递了王庭的进军路线。”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军报:“三日前,我军据此设伏,大败狄戎王庭主力于黑水河畔,斩首数千,缴获无算。狄戎王庭元气大伤,各部联盟已现裂痕,至少三年内,北境可保无虞。”
大胜!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胜!而这场大胜的关键,竟源于眼前这个被他弃如敝履的女人贡献的计策和药方。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苏晚能感觉到萧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与遗憾?她不去深究,只是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此乃王爷之福,边关将士之幸,亦是社稷之安。妾身恭喜王爷。”
她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居功,不逾矩。
萧绝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核心问题,声音听不出喜怒:“如今,你可以告诉本王,你当初想要的‘离开’,是打算去往何处?”
苏晚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妾身只想带着晟儿,寻一处安静所在,平安度日。或许会开一间小小的医馆,悬壶济世,抚养孩儿成人。”
这个答案,坦荡而务实,符合她展现出的医术和为人母的心愿,也彻底断绝了任何可能引起猜忌的野心。
萧绝久久地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深处。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决断后的冷硬:“好。本王答应你的事,自会兑现。”
他拿起手边早已准备好的一枚令牌和一份文书,推到苏晚面前:“这是本王的令牌,可保你们母子平安离开京城。这份是放妻书,从此以后,你苏晚与本王,与镇南王府,再无瓜葛。”
苏晚看着那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和那份墨迹犹新的文书,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自由!她终于触手可及!
她起身,敛衽,行了一个大礼,语气诚挚:“多谢王爷成全。”
萧绝摆了摆手,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淡漠:“三日后,辰时初刻,西侧角门会有人接应,送你们出城。之后,是生是死,是福是祸,皆与本王无关。”
“是,妾身明白。”苏晚拿起令牌和文书,小心收好。她知道,这已是萧绝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仁慈”和“守信”。
她不再多言,再次行礼后,转身,一步步坚定地走向书房门口。手触到冰凉的门环时,她听到身后传来萧绝最后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照顾好他。本王的血脉,不容流落在外,受人欺凌。”
苏晚脚步未停,拉开门,走了出去,将书房内那复杂的目光和沉重的气氛关在身后。
夜风拂面,带着春日特有的湿润和生机。苏晚抬头,望向夜空中稀疏的星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日后,辰时,西侧角门。
那里,将是她和晟儿新生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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