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欢声笑语声,傅景琛一个人孤寂地躺在西屋。
他已经盯天花板看了整整一上午,他不知道还要盯多久。
一辈子吗?
要他一辈子这样苟延残喘吗?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死了之。
他撑着双臂试着坐起来,但自腰部以下毫无知觉,他根本就坐不起来,这种不能控制身体的感觉让他很绝望。
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向他席卷而来。
直到看见顾念临走前给他摆在床头的水和鸡蛋糕,他的心才稍定下来。
早上陆武说顾念坚持不用他送。
她是……一个人走了吗?
是啊,她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又岂会甘心留下来照顾他这个残废!
走了就对了……
他原本就不该奢望的。
他再次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股强光照在他脸上,他惊喜地抬眸,见是傅母,他又绝望地闭上了。
傅母一进门就看见摆放在床头的鸡蛋糕。
她也不管儿子饿不饿,径直拿起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问:“老三,你媳妇去市里买东西了?”
傅景琛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淡淡一声:“她没告诉我。”
顾念只说去市里,并未说做什么,他确实不知道。
她该是走了吧……
一看他这样,傅母便知他这是在为顾念遮掩,傅母将手中的饭递给他,一脸语重心长。
“三儿,娘承认照顾你是有不周的地方,但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娘也是个人,也会厌倦,但你到底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娘也不会不管你的,看娘给你送饭来了,快吃吧。”
见傅景琛不接碗,她将碗放在桌子上,又继续道:“你媳妇不是说她娘家没给她钱吗?那她去市里的钱又从何处来的?三儿,她是不是骗娘了?我就说嘛,沪市大领导家的孩子怎么会一分钱都没有。”
说着,她将手里最后一口鸡蛋糕塞嘴里,便起身去翻顾念的包。
傅景琛大声制止:“娘,你给儿子留最后一丝体面吧,儿子本就有负于她!”
他本就矮顾念一头,若娘再拿顾念的东西,让他情何以堪。
傅母不以为意:“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哪家儿媳妇的东西不上交?进了咱傅家的门,她连人带东西就都是咱傅家的,你大嫂、二嫂哪个不这样?她凭什么不这样!我看她就是心里有鬼!”
她打开了顾念的帆布包。
傅景琛挣扎着要起身,可根本起不来,他紧握双拳,因为激动,手背青筋暴起。
傅母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经上。
将他最后一丝体面碾碎在地上。
“哟,好东西还不少,有罐头、奶粉,还有麦乳精!”
傅母将这些东西都拿出来据为己有。
她继续翻找着顾念的东西,却是捏遍每个角落都没找到预期的钱和票。
她起身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转而望向傅景琛,满脸狐疑:“老三,你媳妇没钱,那她怎么去的市里?是不是你给她的钱?你身上是不是还藏钱了?你为国家受了这么重的伤,部队能不给一笔补偿?钱呢?拿出来,娘给你保管着,免得被坏人起了心思骗了去!”
望着傅景琛,她越想越觉得他肯定藏钱了。
这个兔崽子从小就机灵鬼怪的很,他们一家子心眼子都没他多。
她往炕上爬,往傅景琛身上翻去。
“没有!”傅景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部队按月发伤残津贴,又怎么还会给补偿,伤残津贴折子已经在你手里,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别碰我!”
他抬手去推傅母,但由于一直吃不饱饭,加之卧床两月有余,竟是连傅母都推不开。
看他这一激怒反应,傅母更是确定他定是还有一大笔补偿,手下动作更是粗鲁:“我是你娘,我碰你怎么了,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快说,钱藏哪了?是不是给你媳妇了?那个女人才来第二天你就都给她了?依我看,她今个就是跑路了!”
感觉她真相了,气得她恼羞成怒扇了傅景琛两巴掌。
傅景琛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两记耳光火辣辣烧在脸上,却远不及心头万分之一痛。
他躺在炕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母亲的辱骂尖锐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有时都在想,他到底是不是娘亲生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至亲之人,要将他逼至如此绝境?
他也不知突然从哪爆发出一股力量,他猛地推向傅母。
傅母一时不防,被重重推倒在地。
恰被闻讯赶来的众人看到,傅景恒当即暴跳如雷:“老三,你反了天了!敢跟娘动手!”
傅景恒上前,一手抓住傅景琛的胳膊,一手朝他的脸和胸膛狠狠砸去。
“咚!咚!咚!”
沉闷的击打声回荡在狭小的屋子内,尤为刺耳。
傅景琛如今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殴打?他甚至连挡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动承受着。
钝痛席卷而来,他想着就这样被打死也算是解脱了。
只是他是保家卫国的军人,没有死在敌人炮火下,却是死在自己兄长身上,终究是不甘心罢了……
而门口,傅家其他人全部漠然看着。
傅安翔则趁着混乱,眼睛滴溜溜一转,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桌子旁,飞快地将那罐惦记许久的罐头偷偷塞进自己口袋,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窃喜。
傅母被扶起来,先是愣住,但想到傅景琛的忤逆,她就没有立刻阻止二儿子的暴行,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才上前拉开傅景恒:“行了,别打了,再打出个好歹……”
傅景恒喘着粗气停下手,兀自不解恨地呸了一口。
傅母转而指着奄奄一息的傅景琛,痛心疾首地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你娘!我能害你吗?你那钱不交给娘保管,竟交给那个才来两天的外人?她今天跑得没影儿,就是卷了你的钱跑了!你个傻子,蠢货!分不清里外,活该你被骗!白养活你这么大了!”
字字诛心。
傅景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温热的血液糊住了他的眼睛,视野里一片猩红,身体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但心里的寒意却如同数九天的冰棱,一根根刺穿了他最后的希冀。
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黑暗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不再挣扎,不再辩解,甚至连一丝呜咽都不再发出。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到底怕他出事,傅景丰上前探了他的脉搏,傅母则是为他擦掉脸上的血迹,又“苦口婆心”劝解了一顿,见傅景琛始终如死人一般,众人也见怪不怪,就回了自己屋。
由于给了张老头两个苹果,张老头十分热情将顾念送到了家门口,还亲自帮顾念将床搬了进去。
看见顾念回来,傅家人都有些吃惊。
顾念感觉怪怪的,但她也懒得理会,她兴奋地冲进屋里:“付景琛,看我给你淘到什么好东西了?”
却在撞上傅景琛那鼻青脸肿又透着死寂的面容时,她瞬间暴跳如雷。
“谁打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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