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面露苦涩,叹道:“姑娘怕是听错了,老夫家中早已无人。”
“拙荆与幼子福薄,多年前便已病故。承蒙老太爷恩典,老夫在谢府已有二十余载,平日除了偶尔外出采买些稀缺药材,大多时间都在府中药房值守,并无什么家事需要告假。”
姜舒禾面露歉意:“先生勿怪。”
府医语气温和:“姑娘言重了,您好生静养,老夫告退。”
说罢,提着药箱离去。
揽月跟着府医去拿药。
屋内安静下来。
姜舒禾的心,却无法平静。
谢祈晏为何要撒谎?
从伤口,到香囊,再到昨夜的质问……
回府开始,这位大表兄便有意无意试探她,想看她这个投奔来的表姑娘是否安分。
谢祈晏此人,心思深沉难测,惯于洞察人心。与他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只想在谢府求得安稳,对于心机颇深的谢祈晏,避之唯恐不及。
–
锦荣苑正房内,暖意融融。
梁氏姿态雍容,抿了口六安瓜片,声音温和:“这一晃,瑶儿也有十六了吧?”
坐在绣墩上的少女是她远房侄女,这姑娘的母亲与她算是远房表亲,情分算不得深厚,但既然人已住进府里,该有的体面和过场总需走一遭。
赵含瑶应着话:“回姨母,上月刚满十六。这两年在府中,事事都劳姨母操心照拂,瑶儿心里感激不尽。”
梁氏唇角牵笑,目光似有追忆:“想起你刚来府里的时候,年纪和月儿现在差不多大,也才十四。”
“月儿那孩子,整日里只知嬉闹,远不及你当年一半稳重懂事。”
赵含瑶垂眸道:“六妹妹天真烂漫,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瑶儿只有羡慕的份儿,哪里敢比。”
梁氏微微颔首,将话题引向正事:“你既已十六,终身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前两日老夫人还特意嘱咐我,要好生为你操持,万不能委屈了你。你的事,姨母自然放在心上。”
赵含瑶心下一紧,面上迅速漾开感激的笑容,起身深深一福:“瑶儿多谢姨母和老夫人挂心,一切全凭姨母做主。”
梁氏见她乖巧,神色缓和了些:“前些日子,倒是听人提起光禄寺卫大人府中的三公子。”
“虽是庶出,但听闻人品尚可,性子温吞,平日里不喜交际,唯独爱好收集些古玩字画,风雅得很。”
“卫府门第清贵,规矩严,子弟教养都不差,说起来,也算是一门稳妥的亲事了。”
她顿一顿:“再过些日子,府里照往年惯例,要举办文杏宴。到时候,京中适龄的公子姑娘都会来聚聚,卫府也在邀请之列,你若想见见那位三公子,倒也方便。”
京城高门大户,各府夫人除了举办寿宴外,平日里也常借着赏花品茶等由头举办宴会,维系人脉。
谢府诗书传家,这文杏宴更是风雅,邀请的不止勋贵官眷,亦有清流文士,既全了谢家清流雅望的名声,也为各府适婚子女提供相看的机会。
她对这个不算亲近的表侄女,能为其择一门夫婿,再添上一份体面的嫁妆,全了这份远亲的情分,也免了外人议论谢府苛待亲戚的口实,算是仁至义尽。
同时,她也想到了谢祈晏。
珩儿的亲事由老夫人做主,已有了眉目。可晏儿年岁更长,官居要职,亲事却迟迟未定,每每问起总以公务推脱。
往年文杏宴,他避而不见,今年,她定要设法将晏儿留在府中,好好相看几家合适的贵女才是正经。
赵含瑶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面上温婉:“瑶儿明白,劳姨母费心。”
说到底,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亲事好坏,全凭姨母一念之仁。
光禄寺少卿家的庶子,清流官身,听着名头尚可,可一个五品官的庶子,在京城这等权贵云集之地,又能有什么大出息?
更何况还是个只知玩物丧志的,她嫁过去,不过是换个地方仰人鼻息。
梁氏敲打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虽父母缘浅,但如今既居住在谢府,便是谢府的表姑娘,出门行走,代表的是谢府的颜面。”
“日后嫁了人,只要行得正坐得端,自有谢府给你撑腰。”
赵含瑶语气恭顺:“姨母教诲的是,一切但凭姨母安排。”
梁氏满意点点头。
这时,门外丫鬟轻声禀报:“夫人,大公子来了。”
门帘轻动,谢祈晏走了进来。
梁氏脸上有些意外:“晏儿?你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了?”
谢祈晏行了礼:“儿子刚从祖母处问安出来,顺路过来看看母亲。”
赵含瑶起身道:“姨母和表兄有事相谈,瑶儿不便打扰。”
“没什么要紧事,”谢祈晏开口打断,坐在椅子上,“表妹既在,一同坐坐也无妨。”
梁氏顺着话头笑道:“对了,过些日子府上要办文杏宴,往年你总说公务缠身,都未好生参与。”
她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父亲前两日还提起,此次宴请了不少学子名士,你多在席间走动,于公于私都颇有裨益。”
谢祈晏沉声道:“一切听凭母亲安排。”
梁氏微微一怔。
她这长子,性子冷硬,主意极正,尤其厌恶内宅宴请这类。往日提及此事,他多半是敷衍一句便借故离开,何曾如此爽快应承过?
她压下心中疑惑,面上欣慰:“如此甚好,这才像话。
约莫一刻钟,谢祈晏起身。
刚出了院门,便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唇角勾起冷笑。
他倏然停步,转过身问:“赵姑娘还有事?”
赵含瑶有些窘迫,硬着头皮道:“表兄可认识光禄寺卫大人府中的三公子?”
江敛眉头微蹙:“表姑娘怕是问错了人,大人平日处理的都是朝堂要案,如何会认得无关紧要之人?”
谢祈晏沉声道:“卫云舟?你问他做什么?”
江敛看他:……
赵含瑶没想到他接话,心中忐忑:“只是偶然听闻此人,想着表兄见多识广,或许有所耳闻,便随口一问。”
谢祈晏道:“卫云舟,卫少卿家的老三。听闻此人于仕途不甚上心,倒是对风月雅事颇为热衷,尤爱收集些古玩与美人。”
他扫了眼她脸色:“前阵子,似乎还为城南戏班的一位角儿,与人大动干戈。怎么,表妹对此人感兴趣?”
赵含瑶听着那句“尤爱收集古玩与美人”,以及为戏子争风吃醋的行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心凉了半截。
姨母口中“性子温吞、爱好风雅”的庶子,原来竟是这般不堪!
她勉强维持着镇定,垂下眼睫,低声道:“原是如此,多谢表兄告知。”
见人离开,江敛忍不住问:“大人何时认得光禄寺卫家的三公子了?”
他仔细回想,自家大人平日里处理的皆是朝堂大案,闲暇时也多在明镜司或书房研读卷宗,何曾有闲情逸致,去关心五品闲散官员府中不成器的庶子?
还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更何况,他几乎与大人形影不离,若真有这等事,他怎会毫无印象?
谢祈晏眉梢微挑,语气轻快:“是吗?兴许是你记岔了。”
江敛:又是他记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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