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通往虚空图书馆的裂隙,如同一张等待他踏入的巨口,安静地悬浮在崩塌的尽头,深邃而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沈寂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了那片倾斜向下的黑暗。
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面,每一步都会带起碎石滚动的细碎声响,回荡在这死寂的通道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湿霉味,像是被封闭了几个世纪的古墓,吸入肺里都带着一股腐朽的凉意。
他左手紧紧攥着那支断裂的铅笔,笔尖的石墨坚硬冰冷;右手则下意识地按在胸口,那本皮面笔记隔着衣物贴着皮肤,之前被系统词条灼烧出的滚烫感虽已消退,却依然留下一片挥之不去的余温,像一个无声的烙印。
通道两侧的墙壁并不平滑,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
这些痕迹深浅不一,纵横交错,仿佛是无数人在这里绝望挣扎时留下的最后印记。
沈寂的目光扫过,发现有些抓痕的边缘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像是刚刚才有人在这里抠挖过。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视线锁定在头顶一个碎裂的灯罩上。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灯罩的破口处抠下一小片锋利的玻璃残渣,悄无声息地藏进了掌心。
冰冷的玻璃边缘抵着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很清楚,这条看似通往某处的通道,根本不是什么出口,而是“镜语”那诡异规则的延伸和具象化。
它在等待,等待他精神松懈,等待他恐惧回头,等待他从内心深处承认某个既定的“我”。
他重新迈开脚步,速度却刻意放慢了。
他的靴底不再随意地踩踏,而是有选择地、精准地落在那些抓痕最深、最集中的凹陷处。
这些痕迹,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挣扎,而是一种扭曲的书写。
他蹲下身,从怀中抽出那支断笔,借着从裂隙透进来的微光,将笔尖的石墨小心地涂抹在几道最清晰的划痕上,像是在进行一场诡异的拓印。
当他将拓下的痕迹在脑中拼合、重组,一行颠倒的文字赫然浮现:“你说你是谁,你就变成谁。”
沈寂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一句规则的提示,而是一句用血和指甲刻下的警告。
留下这警告的“前人”,或许正是那些没能走出这条通道,最终被镜像彻底吞噬的、无数个版本的“沈寂”。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所以……规则的漏洞在于,不能说‘我是’,只能说‘我不是’。”
通道的尽头,一扇破旧的铁门虚掩着,门上那块本该是观察窗的玻璃早已碎裂,只剩下几片残渣挂在框上,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轻轻颤动,反射出幽冷的光。
审讯室。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将掌心那片玻璃残渣小心翼翼地嵌入门缝,调整着角度,借着那微弱的反光,像一个最谨慎的猎手,窥探着门后的世界。
镜中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审讯室中央,那三道属于他的影像已经不再是静止的画面。
穿着笔挺西装的沈寂,正坐在一张无形的桌前,低头签署一份文件,他手中的钢笔笔尖滴下的不是墨水,而是粘稠的鲜血。
穿着囚服的沈寂,正跪在地上疯狂地磕头,每一次撞击都让地面多出一个深坑,他的额头早已血肉模糊。
而那个身披黑袍的沈寂,则静立于一处无形的高台之上,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手中那支与他一模一样的断笔,正在缓缓下压,仿佛要裁决什么。
一个空洞而重叠的声音在沈寂的脑海中幽幽响起,正是那该死的“镜语”:“你终于来了……这一次,你会选哪一个?”
沈寂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摸索出最后一点点【致命霉变】的肉渣,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和酸涩瞬间引爆了味蕾,直冲脑门。
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几乎要将胆汁都呕出,但这股极致的恶心感却像一剂强心针,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变得无比清明。
这是他最后的“真实锚点”,一个属于骗子的锚点。
真正的骗子,从不依靠虚无缥缈的记忆活着,他们依靠的,是每一次欺骗时那深入骨髓的、最原始的本能。
他猛地一脚踹开审讯室的门,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他无视了西装和黑袍的影像,径直走向那面映照出囚徒的主镜框,盯着镜中那个磕头不止、涕泪横流的自己,突然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我根本没被抓!那场所谓的审判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我是幕后的法官,你们这群可怜虫,都是我剧本里的角色!”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中那个“囚徒”的动作猛然僵住。
他缓缓抬头,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五官开始扭曲、拉伸,皮肤像干裂的泥土一样寸寸龟裂。
整面镜子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和震颤。
沈寂的视野边缘,系统词条【真实之我:哭泣者】的边框泛起一阵不稳定的白光,下一秒,文字瞬间模糊重组,变成了【虚妄投影】。
有效!
沈寂心中一振,立刻转向那面映照着西装身影的镜子,声音变得愈发冷漠和傲慢:“至于你,一个靠着谎言堆砌财富的骗子?不,我不是骗子,我是神。我只是觉得无聊,才陪你们演了这场微不足道的戏码。”
镜中西装革履的沈寂,嘴角那抹自信的微笑瞬间凝固,仿佛被冻结的水泥。
镜面上,一道道细密的蛛网状裂痕迅速蔓延开来。
沈寂敏锐地捕捉到了两次稍纵即逝的“反馈波动”——他发现,每当他编造一个彻底脱离现实、宏大到无法证伪的身份时,镜像的稳定性就会受到严重损害,而那个隐藏在背后的系统,则会短暂地暴露出一丝用于“真实判定”的底层逻辑。
他没有乘胜追击,反而突然停下,将目光投向了最后那个,也是最神秘的黑袍镜像。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和嘲弄:“还有你?你最可笑。你不过是我在最无助时,编出来吓唬自己的一个影子罢了。”
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在他这句话说完之后,那身披黑袍的身影,竟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兜帽下的阴影里,仿佛有唇形在无声地翕动,拼凑出三个字:“你说得对。”
整间审讯室骤然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镜语”那重叠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你……你否认一切?你否认了所有既定的可能性!那你存在的根基呢?你到底是什么!”
“我的根基?”沈寂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
他猛地举起左手中的断笔,用那尖锐的石墨笔尖,在自己光洁的额前,狠狠地划下了一道血痕!
“我的根基,”他感受着额头传来的刺痛,对着那片因黑袍身影的“认同”而开始不稳定的虚空,嘶吼出声,“就是从不认命!”
一道血光自他额前的伤口迸发而出。
刹那间,审讯室内所有悬挂的镜面,无论是已经龟裂的,还是看似完好的,都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轰然炸裂!
无数的镜子碎片在空中飞舞,却未曾落地,便在半途中化作了黑色的灰烬,纷纷扬扬地散去。
当一切重归平静,沈寂独自站在空旷的审讯室中央。
额头上的血痕尚未止住,一滴温热的血珠正顺着他的鼻梁缓缓滑落。
系统界面在他眼前无声地刷新,最后定格在一行全新的文字上:【潜在身份:未定型记录者】。
他缓缓摊开紧握的左手,掌心那片玻璃残渣早已掉落。
然而,在他握笔的掌心皮肤上,一道墨黑色的痕迹,正像拥有生命一般,从皮肤表层,缓缓地、坚定地向血肉深处渗透。
那支断笔留下的痕迹,此刻正隐隐发烫。
他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局,但某种东西,也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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