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青瓦巷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谁在耳边说着悄悄话。林小满把书房的窗缝糊上棉纸,防着北风钻进来,又给石榴树的树干裹上稻草——这是陈守义老爷子教的,说老树干怕冻,裹上稻草能暖暖和和过冬。
“丫头,来帮个忙!”老爷子的声音从隔壁院传来,带着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林小满跑过去一看,老爷子正蹲在墙角,手里捧着个半旧的灯笼,竹骨已经有些发脆,绢面蒙着层灰,却依稀能看出上面画着的石榴花图案。
“这是清禾那丫头做的灯笼,”老爷子用袖子擦了擦绢面,露出底下鲜红的花瓣,“当年元宵节,她和陈默在巷口挂了一串,说是要照亮回家的路。”他抬头看林小满,眼睛亮闪闪的,“咱们把它修修,过几天冬至,挂在你家院门口。”
修灯笼是个细致活。竹骨松了的地方要用细麻绳绑牢,绢面破了的小洞得用同色的丝线细细缝补。林小满坐在回廊的竹凳上,穿针引线时,指尖总被冻得发僵,老爷子就把暖炉往她脚边推了推,炉子里的炭火“噼啪”响着,映得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你看这针脚,”老爷子指着绢面上的石榴花,“清禾那丫头手巧,针脚细得像蚊子腿,当年陈默总说,她绣的花能引来蝴蝶。”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褶,“有年端午,她给陈默绣了个香囊,里面塞了艾草和玉兰花瓣,陈默揣在怀里,三个月都舍不得换。”
林小满的指尖拂过绢面的纹路,忽然觉得这灯笼上的石榴花,和陈默刻在树干上的“等你”,有着一样的温度。她把最后一个破洞缝好时,夕阳正从巷口照进来,给灯笼镀上了层金红,绢面的石榴花像是活了过来,在风里轻轻摇晃。
冬至前一天,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雪不大,像撒了把碎盐,落在青瓦上,转眼就化了,只在砖缝里留下点湿意。林小满把修好的灯笼挂在院门口,点亮里面的LED灯——老张师傅说老式蜡烛不安全,特意给换的灯泡,暖黄的光透过绢面,把石榴花照得格外鲜亮。
“像个小太阳。”陈守义老爷子站在灯笼底下,眯着眼笑,“陈默要是看见了,不定多高兴。他以前总说,清禾就像个灯笼,不管走多远,只要想起她,心里就亮堂。”
雪停的时候,巷口的老槐树底下聚了几个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袄,举着棉花糖跑来跑去,笑声像银铃一样。林小满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忽然想起沈清禾日记里写的:“青瓦巷的孩子总爱追着灯笼跑,说里面住着会发光的仙子。默哥说,等我们有了孩子,也要做个最大的灯笼,让他做巷里最神气的小孩。”
她转身回屋,从樟木箱里翻出沈清禾的那件月白旗袍。旗袍的料子在雪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的玉兰花绣得栩栩如生。林小满把旗袍轻轻抚平,搭在竹椅上,又从书架上取下《青瓦巷的春天》,翻开夹着沈念禾寄来的照片那页——照片上的沈清禾戴着玉兰花戒指,笑得温和,像这冬夜里的灯笼,暖得人心头发烫。
晚饭时,陈守义老爷子端来一碗冬至圆,芝麻馅的,滚在青瓷碗里,像团小小的月亮。“清禾不爱吃甜,却总说冬至圆要吃芝麻馅的,说芝麻香能盖过冬日的寒。”老爷子往她碗里又添了两个,“陈默就学着给她做,揉面团时总放太多糖,说要让她的日子甜一点。”
林小满咬了口冬至圆,芝麻的香混着糯米的软,在舌尖漫开来。窗外的灯笼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窗纸,在桌上投下细碎的花影。她忽然想给沈念禾打个电话,告诉她青瓦巷的雪,告诉她灯笼里的光,告诉她这里的冬天,一点都不冷。
电话接通时,沈念禾那边正放着音乐,隐约能听到《玉兰谣》的调子。“我把您寄来的乐谱给乐团的朋友看了,”沈念禾的声音带着笑意,“他们说这曲子里有江南的软,也有北方的韧,想改编成合唱,明年春天在北平演出,名字就叫《青瓦巷的灯笼》。”
林小满握着电话,看着窗外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电话线,从南到北,把两个城市的冬天连在了一起。就像当年沈清禾的思念,乘着风,越过三千里路,落在陈默的石榴树下。
挂了电话,林小满走到院门口,给灯笼换了节新电池。暖黄的光更亮了,把青石板照出了片光晕,几个孩子追着光晕跑来,小靴子踩在雪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姐姐,这灯笼上的花会结果吗?”最小的那个孩子仰着头问,眼睛亮得像星星。
“会啊,”林小满蹲下身,替她拂去发梢的雪花,“等春天来了,它就会结出甜甜的果子,像灯笼一样红。”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举着棉花糖跑开了,笑声在巷子里荡开,惊起了槐树上的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向雪后的夜空。林小满站在灯笼底下,看着雪花又开始飘落,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她想起陈默笔记本里的最后一句话:“雪落时,总觉得她会踩着雪回来,带着玉兰的香,说声‘我回来了’。”现在她知道了,沈清禾真的回来了,在这灯笼的光里,在这孩子的笑声里,在这青瓦巷的每个冬夜里,从未离开。
夜深时,雪又下了起来,这次下得密了,像扯不断的棉絮,把青瓦巷盖得软软的。林小满躺在床上,听着雪打灯笼的“簌簌”声,还有远处老张师傅修表铺传来的“咔嗒”声——他说要赶在年前修好巷里的旧钟,让新年的第一声响,敲得比往年更亮。
窗外的灯笼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雪幕,在墙上投下晃动的花影。林小满的指尖划过枕边的银戒指,戒面的玉兰花在光里闪着光,像在说:这冬夜很长,但灯笼会一直亮着,等春天来。
她闭上眼睛时,仿佛看见陈默和沈清禾并肩站在灯笼底下,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揣着暖炉,看着巷里的孩子追着雪花跑。陈默的蓝布衫上落了点雪,沈清禾伸手替他拂去,指尖相触时,两人都笑了,像这冬夜里的灯笼,暖得能把冰雪都融成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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