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和恐惧,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沈宏的喉咙。
他身为安远侯,一家之主,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被自己的女儿,当着全家人的面,用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威胁!
怒火烧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沈宏猛地一拍桌子,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指着沈惊晚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了调。
“沈惊晚!你放肆!”
“你竟敢勾结外人,在府中行凶!这是哪来的刺客?来人!给我拿下!”
他声色俱厉地嘶吼着,却根本不敢看那个黑色的影子。
喊了半天,门外的护卫没有一个敢动。
所有人都被那道影子的杀气震慑在原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沈惊晚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慢条斯理地转过身,看向自己这位色厉内荏的父亲,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刺客?”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带着一丝嘲弄。
“父亲大人,你可看清楚了。”
“这是九千岁,渊北寒,亲赐给我的护卫。”
“九千岁”三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正厅之内。
沈宏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渊……渊北寒?
那个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九千岁?
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以血为墨,以骨为笔的活阎王?
沈惊晚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沈惊晚看着他煞白的脸,唇角扯开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父亲大人是觉得,九千岁的人,没资格在侯府动手吗?”
“还是说,父亲大人想亲自去九千岁的面前,问问他,为何要派一个‘刺客’来保护我?”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沈宏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去质问渊北寒?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那个男人的手段,整个大渊朝的官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得罪了他,安远侯府明天就可以从京城除名!
沈宏的身体晃了晃,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了回去。
他不敢。
他真的不敢。
眼看主心骨倒了,一旁的李氏又惊又怕,护女心切之下,也顾不得对那黑影的恐惧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沈惊晚,尖声叫道:“你……你这个不孝女!”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还有没有侯府的规矩!”
“孝?”
沈惊晚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李氏的咒骂戛然而止,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继母也配跟我谈‘孝’?”
“当年,你们夫妻二人,花言巧语地骗我进宫,说是为家族分忧。”
“结果呢?”
沈惊晚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直直刺向沈宏和李氏。
“你们眼睁睁地看着我被绑在床上,看着太医剖开我的血肉,生生剜出我的玲珑骨!”
“只为了救那个半死不活的太子!只为了给沈语薇铺路!”
“那个时候,你们可曾想过,我是你们的女儿?”
“那个时候,你们跟我谈过半句‘父慈子孝’吗?!”
最后一句,她声调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怨与恨,在空旷的正厅里回荡。
“轰”的一声。
仿佛一道天雷在沈宏、李氏和沈语薇的头顶炸开。
这是他们心中最深,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是他们最大的心虚和愧疚所在!
他们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沈惊晚的“病逝”而永远埋葬!
她怎么会知道的?!
她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李氏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沈宏更是如遭雷击,呆坐在椅子上,瞳孔涣散,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完了。
全完了。
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出去,整个安远侯府都将万劫不复!
“姐姐……”
一片死寂中,沈语薇带着哭腔的声音幽幽响起。
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悲伤。
“你怎么能这么说爹娘?”
“他们……他们也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啊!太子殿下身份何等尊贵,能为殿下分忧,是我们的福气。”
她一边哭,一边看向沈惊晚,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和优越。
“何况,姐姐,你也知道你自幼体弱,玲珑骨在你身上,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可是在我身上就不一样了。”
“如今,我凭着玲珑骨,已经成了京城人人称颂的第一神医,为侯府带来了无上的荣光。这一切,不正是爹娘当初的期望吗?你的牺牲,是值得的啊!”
好一个“牺牲是值得的”。
好一个“第一神医”。
沈惊晚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白莲花模样,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她不怒反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语薇被她笑得心里发毛,脸上的悲切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你……你笑什么?”
笑声一收。
沈惊晚的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是么?”
“那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偷了别人骨头才换来的‘神医’,究竟有多少真本事。”
她不再看那一家三口精彩纷呈的脸色。
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
沈惊晚转过身,裙摆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影一。”
“属下在。”
那个鬼魅般的黑影,第一次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任何感情。
“走,回惊晚居。”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惊晚居现在是谁在住。
因为没必要。
不管是谁,都得给她滚出去。
影一无声地应下,身形一动,便如一道真正的影子,飘到了沈惊晚的前方,为她开路。
沈惊晚迈开脚步,径直朝着记忆中那个属于自己的,也是整个侯府最好的一处庭院走去。
高大的背影在前,为她挡去了一切窥探的视线。
所过之处,下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头埋得死死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侯府,鸦雀无声。
只剩下她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清晰地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正厅里,沈宏三人还僵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沈惊晚那番话,那个眼神,彻底击溃了他们所有的防线。
恐惧,正在疯狂蔓延。
惊晚居。
庭院门口的匾额上,是父亲沈宏当年亲手为她题写的两个字,笔锋遒劲,曾是她最骄傲的荣耀。
如今看来,只觉得讽刺。
院门紧闭着。
影一上前,正要推门。
“等等。”
沈惊晚抬手制止了他。
她缓缓走上前,目光落在朱红色的院门上。
然后,她伸出手,亲自,将那两扇门,用力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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