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呻吟,尘封的院门被缓缓推开。
门后的景象,让沈惊晚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记忆里清雅的庭院,种满了她亲手栽下的兰草。如今,那些兰草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开得艳俗的牡丹和芍药,争奇斗艳,俗不可耐。
院中的石桌石凳,被换成了铺着锦缎的软榻。回廊下挂着的,不再是她喜欢的素雅竹帘,而是一排排叮当作响的华丽风铃。
这里的一切,都刻满了另一个女人的印记。
属于沈语薇的印记。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
“姐姐!你不能这样!”
沈语薇追了上来,身后还跟着面色惨白的沈宏和李氏。她站在庭院门口,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沈惊晚,气得浑身发抖。
“这里已经是我住的地方了!你凭什么一回来就要抢走!”
她哭喊着,声音里满是控诉和委屈,仿佛沈惊晚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恶人。
“爹,娘,你们看她!她一回来就要把我们侯府闹得天翻地覆!”
沈宏和李氏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能说什么?
说这个院子本就是沈惊晚的?
说他们鸠占鹊巢,还偷了人家女儿的骨头?
沈惊晚没有回头。
她只是侧过身,让自己的半张脸隐没在门扉的阴影里。
“妹妹。”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借了别人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
沈语薇的哭声一滞。
沈惊晚继续说,语速不疾不徐。
“用得越久,利息越高。”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最后落在了沈语薇心口的位置。那华丽的衣衫上,绣着精致的并蒂莲。
“特别是这种……”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长在肉里的东西,挖出来的时候,会更疼。”
话音落下。
沈语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仿佛真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深入骨髓的刺痛。
那块被植入身体,与血肉融为一体,为她带来了无上荣耀和赞美的玲珑骨,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头发慌。
疼。
好疼。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恐惧,像无形的藤蔓,从她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神医之名,她的万众瞩目,她未来太子妃的尊荣,全都源于这块骨头。
如果……如果真的被挖出来……
沈语薇不敢再想下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沈惊晚的话,像一根淬了剧毒的芒刺,精准地扎进了她的心脉。
从此以后,每一次风光,每一次赞誉,每一次享受这玲珑骨带来的好处时,这根刺都会提醒她。
这一切,都是偷来的。
随时,都可能被夺走。
看着沈语薇那副失魂落魄,几乎要崩溃的样子,沈惊晚终于收回了视线。
目的,已经达到。
她不再理会门口那几个碍眼的人,径直迈步走进了属于自己的院子。
“影一。”
“属下在。”
“把里面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是。”
影一领命。
下一刻,他高大的身影便如鬼魅般闪进了主屋。
片刻之后。
“哗啦——”
第一件东西被从窗户里扔了出来。
那是一件粉色的,绣着繁复花纹的华丽长裙,是沈语薇最喜欢的一件,上个月才在京城最有名的锦绣坊定做,价值千金。
此刻,它却像一块无用的破布,被随意地抛出,落在庭院满是泥土的牡丹花丛里。
沈语薇的瞳孔瞬间放大。
“不!我的衣服!”
她尖叫着,想要冲进去。
紧接着,第二件,第三件……
一件又一件华丽的衣物被接二连三地丢了出来。
有镶嵌着东珠的云锦披风。
有西域进贡的鲛纱罗裙。
有江南织造的苏绣袄子。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每一件都是沈语薇引以为傲的珍藏。
然后,是首饰。
“叮当——”
一支赤金嵌红宝的步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摔在青石板上,上面的宝石应声碎裂。
“啪!”
一个装着南海珍珠的锦盒,被整个丢出,盒子摔开,圆润光洁的珍珠滚了一地,沾满了尘土。
玉镯,耳坠,金簪,臂钏……
那些曾让京中贵女们羡慕不已的珍宝,此刻被当成垃圾一样,一件件地清扫出门。
沈语薇的眼睛都红了。
“住手!给我住手!”
她疯了一样地嘶吼,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那些是她的东西!是她身为安远侯府嫡女,京城第一神医的体面!
可影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扔完了首饰,便是各种名贵的用具。
前朝大家亲手烧制的茶具。
上好的紫毫毛笔和徽墨。
堆积如山的珍贵药材和医学典籍。
所有属于沈语薇的东西,所有她鸠占鹊巢的痕迹,都在被毫不留情地一件件清除,扔在院门口,堆成了一座小山。
每一件被扔出来的东西,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沈语薇的脸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精彩至极。
她想冲进去阻止,可影一那神出鬼没的身手让她畏惧。
她想让爹娘为她做主,可回头一看,沈宏和李氏两人,只是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仿佛两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绝望和屈辱,将她彻底淹没。
周围的下人们越聚越多,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却都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那些压抑的,带着探究和幸灾乐祸的视线,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沈语薇的身上。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被扔在戏台上,供人观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惊晚,却仿佛置身事外。
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拂去上面的灰尘。
影一不知何时,已经将一套崭新的茶具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套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茶具,温润雅致,正是沈惊晚从前最喜欢的样式。
她坐了下来。
取水,温杯,置茶,冲泡。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自己的仇人家里,而是在山间清幽的茶室。
屋外,是妹妹气急败坏的哭喊和珍宝落地的破碎声。
屋内,只有她烹茶时,水注入杯中的清响。
一壶清茶,很快烹好。
碧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清雅的茶香,混杂着泥土和花草的气息,在小小的庭院里,慢慢弥漫开来。
沈惊晚端起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吹散了袅袅升起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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