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营区深处传来。
伴随着一声暴怒的咆哮。
“都他妈给老子把枪放下!”
声音如雷,震得树上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狂奔而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军衬,连大衣都没来得及披。
脚上的皮鞋跑掉了一只,他就踩着袜子在雪地里狂奔。
那是军区司令员,雷震。
刚才在会议室,听到警报声和那个名字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铁军?
铁军不是半年前就……牺牲了吗?
他的家属不是说都安顿好了吗?
怎么会有人来讨债?
还是个孩子?
雷震冲到大门口,猛地刹住脚步。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铁血硬汉,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又在里面搅动。
那是怎样一副画面啊。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瘦得像个骷髅架子。
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露出棉絮的旧袄子。
那袄子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又黑又硬,根本不保暖。
最让他触目惊心的,是那双脚。
赤着的。
小小的脚丫子上全是冻疮,肿得像红萝卜。
脚底板血肉模糊,每走一步,就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刺眼的血脚印。
而在她身后。
两根粗麻绳死死勒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绳子都嵌进了肉里。
绳子的另一头,拖着两个昏死过去的壮汉。
这孩子……
就是这么拖着两个大男人,赤着脚走了三十里山路?
雷震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是充血的红。
他看到了孩子手里举着的东西。
那张照片。
虽然沾了泥水,虽然被揉皱了。
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江铁军!
是他带过的最好的兵!
是他过命的兄弟!
还有那枚勋章。
那是他亲手给江铁军戴上的!
“谁让你们举枪的?!”
雷震发疯一样冲进人群。
一脚踹翻了离孩子最近的一个哨兵。
“瞎了你们的狗眼!”
“那是烈士的后代!”
“那是英雄的闺女!”
“谁敢动她一根指头,老子毙了他!”
雷震的吼声里带着哭腔,带着滔天的怒火。
周围的战士们吓傻了。
他们从未见过司令员发这么大的火。
更没见过司令员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所有人慌忙收起枪,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雷震颤抖着手,一步步走向安安。
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在滴血。
这么冷的天。
这么小的孩子。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遭遇了什么?
为什么要用“讨债”这个词?
为什么要背着棺材板来闯军区?
雷震不敢想。
他真的不敢想。
安安看着眼前这个冲过来的高大男人。
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
但那个声音,她记得。
爸爸说过,雷伯伯嗓门大,脾气爆,但是对他最好。
“雷……雷伯伯?”
安安试探着叫了一声。
声音细若游丝,被风一吹就散了。
但这三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雷震的心口。
他猛地扑过去。
甚至不敢用力抱她。
生怕自己粗手笨脚,把这个像瓷娃娃一样易碎的孩子碰坏了。
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安安面前,挡住了所有的风雪。
挡住了所有探究和警惕的目光。
“我在。”
“伯伯在。”
“伯伯来了。”
雷震的声音在颤抖。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脸。
却发现她的脸上全是青紫的伤痕。
那是被人打的。
还有明显的巴掌印。
雷震的手僵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一股无法遏制的杀意,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
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十度。
谁干的?
是谁把烈士的遗孤折磨成这个样子?
江铁军在前线流血牺牲,保家卫国。
他的女儿却在后方被人虐待?
这他妈是什么世道!
这他妈还有天理吗!
雷震猛地回头,看向地上那两个被拖来的半死不活的男人。
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恶虎。
“把这两个畜生给我拖进去!”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别让他们死了!”
“老子要活剥了他们!”
警卫连长此时已经反应过来。
看着司令员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再看看那个凄惨的小女孩。
即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红了眼圈。
“是!”
几个战士冲上去,像拖死狗一样,把江富贵和二堂哥拖向保卫科。
动作粗暴至极,根本不在乎他们会不会疼醒。
雷震转过头,重新看向安安。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军衬,想要给孩子裹上。
却发现孩子身上太脏了,全是泥水和血污。
但他一点也不嫌弃。
他只恨这衣服不够厚,不够暖。
“孩子……”
“对不起……”
“伯伯来晚了……”
雷震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
此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砸在雪地上,烫出了一个个小坑。
他看着安安那双依然紧紧抓着勋章和照片的小手。
那手指头都冻僵了,成了青紫色。
指甲盖里全是黑泥和血丝。
却依然死死抓着,像是抓着全世界。
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雷震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碎了。
他想把孩子抱起来。
可是安安却往后缩了一下。
那是本能的恐惧。
像是受惊的小兽,不相信任何人。
这一个躲闪的动作,更是让雷震心如刀绞。
她怕人。
她在害怕。
在她的世界里,人是不是都代表着伤害?
雷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酸楚。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
“别怕。”
“那是你爸爸的勋章吗?”
“给伯伯看看,好不好?”
安安看着雷震满是泪水的脸。
她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没有看到嫌弃,没有看到凶狠。
只看到了和爸爸一样的眼神。
那是心疼。
安安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她认出这个人了。
他是好人。
他是爸爸的战友。
他是来救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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