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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东城,聚散台。

这是一座由青灰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庞大圆形建筑,外观古朴,甚至有些粗犷,与青岩城其他精致的楼阁店铺格格不入。但进出其门的人,却大多步履匆匆,气息凝练,穿着打扮各异,有的仙风道骨,有的劲装利落,有的则如同清风子师徒一般,用斗篷或兜帽遮掩着面容。

建筑内部异常空旷高阔,穹顶之上镶嵌着不知名的发光矿石,洒下柔和明亮的光线。地面中央,按照某种玄奥规律,分布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由复杂符文构成的圆形平台,这便是公共传送阵。每个平台边缘都竖着一块玉牌,标注着目的地和即将启动的时间,旁边有身穿统一青色服饰、神情严肃的修士负责收费和维持秩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和空间扭曲混合的奇异味道,耳边不时传来低沉的嗡鸣声和灵力剧烈波动的余韵——那是传送阵启动或关闭时的声响。

林大器紧紧跟在师父身后,斗篷下的眼睛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又莫名紧张。他看到有人踏上传送阵,光芒一闪,便消失无踪;也看到有阵台上光芒亮起,凭空出现风尘仆仆的旅人。形形色色的修士或低声交谈,或闭目养神,没人注意他们这两个穿着灰扑扑斗篷的“路人”。

“乙字七号……”清风子低声念叨着,目光扫过那些玉牌。

很快,他们找到了目标。乙字七号传送阵位于大厅较为边缘的位置,阵台不大,符文看起来也比其他几个热门线路的阵台要简单陈旧一些。玉牌上写着:【终点:云缈山·栖霞镇。下一班:申时三刻。费用:每人十五块下品灵石,或等价物。】

阵台旁,站着一个穿着青色制服、脸色蜡黄、打着哈欠的年轻执事,正百无聊赖地剔着指甲。

清风子带着林大器走了过去,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块“钱记通行”的木牌和三十块下品灵石,放在执事面前的石台上。

执事瞥了一眼木牌,又扫了扫灵石,眼神微微一动,脸上的懒散收敛了几分。他拿起木牌,手指在上面一抹,木牌上的符文亮起微光,随即熄灭。

“钱老的客人?”执事压低声音,态度明显客气了些,“去栖霞镇的?正好,这一班就你们两位,还有一刻钟启动。上去等着吧,站到阵眼中心,启动时莫要乱动,闭上眼,忍一忍头晕就过去了。”

“有劳。”清风子点点头,领着林大器踏上乙字七号的阵台。

阵台地面冰凉,刻画的符文线条深深嵌入石质之中,边缘有些磨损。林大器学着师父的样子,站到了阵台中央两个稍微凸起的、如同阴阳鱼眼的位置。

站定后,林大器忍不住小声问:“师父,传送……是什么感觉?”他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清风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因人而异。有人觉得像跌入深渊,有人觉得像被扔进滚筒,还有人……会吐。”

“吐?”林大器脸一白。

“第一次,很正常。”清风子语气平淡,“忍住就行。吐在阵台上,要额外罚款,十块下品灵石。”

林大器立刻闭紧了嘴巴,甚至用手捂住了。十块灵石!够买多少肉了!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大厅里其他传送阵的光芒不时亮起熄灭,人声嘈杂。林大器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开始冒汗。他不断回忆着师父教他的“凝神静气”法门,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一想到可能会吐掉十块灵石,他就静不下来。

终于,那个年轻执事看了看角落里的一个沙漏,走到阵台边缘,开始往几个特定的符文凹槽中嵌入灵石,同时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阵台上的符文逐一亮起,从边缘开始,如同被注入了银色的水流,缓缓向着中央蔓延。一股无形的力场开始笼罩阵台,空气微微扭曲,发出低沉的嗡鸣。

林大器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微微震动,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拉长,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面。一股失重感骤然袭来,仿佛站在悬崖边,随时会坠落。

“闭眼。”清风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静无波。

林大器赶紧死死闭上眼睛。

下一刻,嗡鸣声陡然拔高,变成一种尖锐的、仿佛要撕裂耳膜的嘶鸣!脚下的震动瞬间加剧,身体好像被无数只手朝着四面八方用力拉扯、挤压!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胃里翻江倒海!眼前虽然闭着,却仿佛有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彩和线条在疯狂闪烁、旋转!

他想叫,却发不出声音。想吐,死死咬着牙关忍住。

这感觉……比师父形容的“跌入深渊”和“扔进滚筒”加起来还要糟糕一万倍!就像被人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涂满了劣质颜料的陀螺里!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过了很久。

就在林大器觉得自己快要憋炸了的时候,所有的拉扯、挤压、旋转和嘶鸣,骤然停止!

脚下一实,重新踩到了坚硬的地面。

失重感和眩晕感却没有立刻消失,反而因为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向前栽倒!

“呕——!”

他再也忍不住,肠胃一阵剧烈痉挛,早上吃的灵果糕、中午的蜜汁烤豚……混合着酸水,一股脑地喷了出来!

幸好,他栽倒的方向是阵台之外,吐在了一片……松软潮湿、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地面上。

“咳咳……呕……”他跪在地上,干呕了好几下,才勉强缓过气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浓重口音、有些憨厚的声音:

“哎哟,这位小兄弟,第一次坐传送阵吧?晕得挺厉害。来,喝口水顺顺。”

一个粗糙的陶碗递到了他面前,里面是清水。

林大器勉强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皮肤黝黑、满脸褶子、笑容朴实的中年汉子,正蹲在他面前,关切地看着他。汉子身后,是几间简陋的茅屋,远处能看到起伏的山峦轮廓和笼罩的淡淡雾气,空气清新微凉,带着山林特有的味道。

这里……就是栖霞镇?好像……跟青岩城完全不一样。

清风子已经站在一旁,斗篷的兜帽拉得更低了些,似乎也在打量四周的环境。他对那中年汉子微微颔首:“多谢。”

林大器接过水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凉的水下肚,才感觉那股恶心的眩晕感退去了一些。他挣扎着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

“二位是头回来栖霞镇吧?”中年汉子很健谈,“我叫赵老四,是镇口‘迎客居’的伙计,兼着帮传送阵这边照看一下。咱这栖霞镇地方偏,灵气也一般,就靠着云缈山里的药材和低阶矿石过活,比不得青岩城那种大坊市热闹。二位是来采药?还是探亲访友?”

清风子简短答道:“路过,歇脚。”

“哦哦,路过好,路过好。”赵老四也不多问,热情地指路,“镇子就在前面,顺着这条土路走,不到二里地。镇上有几家客栈,条件都差不多,干净就行。吃食也简单,山野风味。二位要是需要向导或者打听什么,尽管来‘迎客居’找我!”

“有劳。”清风子道了声谢,便示意林大器跟上,朝着赵老四指的方向走去。

林大器步履蹒跚地跟着,胃里还是很不舒服,脑袋也昏沉沉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吐过的地方,又看了看那个简陋的、光芒已经彻底熄灭的乙字七号传送阵——它建在一片稍微平整过的林间空地上,旁边就是赵老四说的“迎客居”,其实就是几间更大点的茅屋,挂着个破旧的木招牌。

这里……真的是修仙者来的地方?怎么感觉比青牛村好不了多少?说好的“坊市”呢?

土路坑洼不平,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偶尔能看到开垦出的零星菜地。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了一片依山而建的村落。房屋大多是木石结构,高高低低,谈不上规划,炊烟袅袅升起,隐约能听到鸡鸣狗叫和人语声。村口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面刻着三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大字:栖霞镇。

镇子很小,一条主街贯穿,两边开着些杂货铺、铁匠铺、药铺和两三家客栈,行人稀少,穿着朴素,大多是凡人,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气息微弱的低阶修士匆匆走过。

清风子选了主街中间一家看起来还算整洁、名叫“云来栈”的客栈,要了一间僻静的上房。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被褥干净。林大器一进去,就瘫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

“师父……我们到地方了?这里离宗门还有多远?”他感觉有点失望。想象中的“坊市”不该是人来人往、店铺林立、到处是奇珍异宝和厉害修士吗?这里……也太穷酸了吧?灵鸡在哪?

清风子摘下斗篷,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栖霞镇只是云缈山脉外围的一个落脚点,真正的‘云缈坊市’在深山灵脉汇聚之处,有阵法遮掩,凡人不可见,寻常低阶修士也难寻。此地,算是坊市与外界的一个缓冲。”

他顿了顿,看着林大器萎靡的样子:“传送阵的空间扭曲之力,对肉身和神魂都是负担。你初次经历,反应大些也正常。休息一晚便好。明日,我们进山。”

“进山?”林大器强打精神,“去找坊市?然后就能回宗门了?”

“先找坊市,购置些必需品,打探一下宗门近况。”清风子目光投向窗外云雾缭绕的群山,“三百年了……也不知山门是否安好,那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孙们,有没有把家底败光。”

他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近乎怅惘的感慨。

林大器听得似懂非懂,但“购置必需品”他听进去了,眼睛又亮了一点:“师父,我们还有灵石吧?能买点好吃的吗?”他想起吐掉的那些美味,心就在滴血。

清风子失笑,摇了摇头:“放心,饿不着你。这云缈山特产一种‘云雾菇’,炖汤极鲜,山涧里也有银鳞鱼,肉质细嫩。明日进了山,若运气好,或许还能打到些低阶灵兽打牙祭。”

听到有吃的,林大器精神恢复了些。他又想起苏府,想起那三个死掉的黑衣人,忍不住问:“师父,黑煞会……会不会追到这里来?”

“黑煞会?”清风子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们手伸不了这么长。青岩城到云缈山,相隔何止万里,中间隔着数个大宗门势力范围。他们若敢大张旗鼓跨境追索,自有旁人料理。不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蚀阴土’和‘败火灰’,不是普通散修能轻易弄到的东西。黑煞会背后,或许另有蹊跷。此事暂且记下,日后再论。”

林大器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忘掉那糟糕的传送体验和胃里的翻腾。

晚饭是客栈提供的简单饭菜,糙米饭,一碟腌菜,一盘清炒野菜,一碗飘着几片蘑菇和油星的汤。味道自然远不如苏府,但胜在新鲜。林大器胃口不佳,只吃了半碗饭。

入夜,栖霞镇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兽吼。

林大器躺在床上,虽然疲惫,却有些睡不着。今天经历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子里回放:苏府的惊变,师父那恐怖的一剑,传送阵的折磨,还有这个陌生的、荒凉的小镇。

他侧过头,看到师父依旧盘膝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朝窗外群山的方向,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那把破铁剑,静静地靠在他手边。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师父花白的头发和清瘦的侧脸上,竟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孤寂?

林大器忽然觉得,师父似乎背负着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玄天宗,三百年前的伤,神秘的天魔,还有那出手时令人心胆俱寒的剑意……

“师父……”他忍不住轻声开口,“玄天宗……到底是什么样的?”

清风子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玄天宗啊……曾经是天下有数的大派,宗门坐拥‘叠翠峰’三十六主峰,七十二灵泉,门人弟子数万,丹器符阵,各有传承,威震一方。”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那后来呢?”林大器追问。

“后来……”清风子顿了顿,“盛极而衰,世事无常。为师当年遭逢大劫,重伤遁走,宗门想必也经历了不少风雨。三百年过去,物是人非。此番回去,是好是坏,犹未可知。”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白天的淡然或冷厉,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大器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他想象中的宗门,是仙境,是归宿,是顿顿有灵鸡的地方。可师父的话,却让他感觉到,那里可能也有争斗,有衰落,有未知的麻烦。

“师父,”他翻了个身,看着师父的背影,很认真地说,“不管宗门变成什么样,我跟你回去。你是我师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有肉一起吃,有麻烦……一起扛!”虽然他现在还很弱,但话要说出来。

清风子的背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许久,房间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又像是轻笑。

“睡吧,明日还要赶路。”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林大器“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胃里还有些不舒服,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有师父在,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窗外,山雾渐浓,月色朦胧。

而在遥远的青岩城,苏府之内。

福伯正站在书房中,向一位面容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苏家家主苏明远,详细禀报着下午发生的惊变,以及清风子师徒离去的情形。

苏明远听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眼神明灭不定。

“一剑未出,仅凭剑意,便镇杀三名练气后期,疑似黑煞会的精锐?”他缓缓重复着关键信息,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你确定,那老道……自称玄天宗?”

“千真万确,老爷。那剑意……老奴生平仅见,绝非寻常金丹修士能有!”福伯心有余悸。

苏明远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空:“玄天宗……这个名号,我似乎在哪本极其古老的杂记中瞥见过一眼,语焉不详,只道是早已隐世不出、甚至可能已消亡的古老道统……若真是他们……”

他转身,眼中精光闪烁:“福伯,立刻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严密封锁!对那两位,只说是路过的高人,出手相助,莫要深究其来历!另外,加紧追查黑煞会的动向,还有……地火阵被动手脚的线索,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是!”福伯躬身领命。

苏明远望向东方,那里是云缈山脉的方向,低声自语:“玄天宗……清风子……这潭水,越来越深了。或许……我苏家的机缘,不在青岩城这一亩三分地,而在那云雾深处?”

夜色深沉,掩盖了无数算计与波澜。

栖霞镇的客栈里,林大器已沉沉睡去,梦中不再是烤肉,而是第一次,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云雾缭绕的青色山峰的影子。

而清风子,依旧静坐窗前,像一尊守夜的雕像。

他的指尖,一缕青得发黑的火苗,无声燃起,又无声熄灭。

仿佛在默默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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