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说话的束言星,待这对少男少女进厅唤束彦昭为“父亲”时,眼神悄悄冷了几分。
这个从将军府门口到此刻,始终对她表现得热切激动、字里行间也对她娘流露出深情的老男人,竟没为她娘守够三年便续了弦——或许,她娘怀她之时,他便已与这位念安公主有染。眼前这两个孩子看着比她还高,即便唤她一声“长姐”,年岁想必也比她小不了多少。
“弟弟妹妹莫客气。”束言星强压下心中的不悦,既已踏入这将军府,她便再无退路。她目光扫过两人,浅声道:“弟弟妹妹生得一副好容貌,真是随了母亲。这般个头,可比我这个长姐高出不少呢。不知弟弟妹妹年岁几何?”
说罢,她抬眼瞟了一眼束彦昭和宁安公主,二人脸上果然掠过几分尴尬,一时竟无人应声。
束云希见父母不语,便一脸温笑回道:“回长姐,我与云灵是双胎,还有两个月便满十四了。”
“哦。”束言星点头,“长姐不知府中有你们,来得匆忙,未及备下见面礼。等日后,长姐再给你们补上。”
云灵闻言,心底掠过满满不屑——不知从哪跑来的野丫头,能有什么好东西?嘴上却没说什么。
“长姐不必客气。”束云希依旧是那副翩翩君子模样,礼貌应对,“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
“对,咱们是一家人,不讲虚礼。”束彦昭收起脸上的尴尬,上前走到三个子女面前,又抬眼望向宁安公主,“夫人,星儿初入府,一应首饰衣物,还得麻烦你这个母亲为她准备周全。”
“将军这是哪里话?”宁安公主柔声道,“星儿既唤我一声‘母亲’,自然与云灵、云希一般无二,我定会用心爱护她的。”
“既然星儿真是将军的女儿,把她交还给将军府,民妇便放心了。星儿,你安心在将军府住着,若想我了,便去那铺子里看看我便是。你初进将军府,好多规矩不懂,多向你母亲请教。”何美心想如今星儿的继母是当朝公主,看着还算和善,若是能与星儿亲近些,总能护着星儿几分。那样一来,往后星儿在京中与那些世家小姐交往,便不会被人看轻。
可自束言星得知,她爹没为她娘守丧便迅速续了弦,便觉得,那个看似情真意切、有些憨厚的束将军,或许也不是那么简单。
这般想着,束言星对将军府、对找到亲爹的那一时感动,也渐渐冷了下来,对这将军府更没了归属感。
束颜星自小便机灵,如今眼观鼻、鼻观心。那云灵与宁安公主,对她皆不怀善意。这般境况下,束言星突然生出一种羊入虎口的恐惧感。
“父亲,母亲。”束颜星对着束彦昭和宁安公主躬身施了一礼,声音带着几分局促,“星儿自幼长在乡野,对京中规矩一窍不通,怕给父亲母亲丢脸。不若我还是……还是随我娘住吧,日后定会常来将军府走动,看望父亲母亲的。”话落,她心底满是悔意——她不想认这门亲了。
“瞧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宁安公主一把上前,温和地牵住束彦星的手,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若是让京中人知道,你爹堂堂大将军,亲生女儿寻上门来,将军府却不肯收留,那我和你爹在京中还如何抬头做人?”
“我会同他们解释清楚,是我自己住不惯将军府……”束言星低声辩解。
“京中那么多人,哪容得你这般解释?”宁安公主打断她,语气添了几分不容置喙,“行了,别戳你父亲的心了。没瞧见你父亲见到你时,有多高兴吗?以后有不懂的规矩,母亲和你妹妹都会多加指点,你便安心在府上住着吧。”
“是啊,星儿。”一旁的束彦昭也开口,“你刚回到爹爹身边,可不能再离开。往后住在这里,让爹爹好好补偿你。”
一旁的灵云早已憋了满肚子气,嘴翘得老高,时不时翻个白眼,暗自腹诽:还算有自知之明。可实在不明白,父亲母亲为何要留着这个小村姑,可她素来怕父亲严厉,眼下也不敢造次。只是在心里冷笑:进来又如何?她有的是办法,把这村姑赶出将军府!
何美心只当这孩子是舍不得自己,便温声细语地劝道:“星儿,别说傻话,我会一直在京都城陪着你的。”再者,就星儿这般倾世容貌,她们两个孤女子不管是飘零在这京城,还是立身别处,她终究是护不住这宝贝女儿的。
“娘,我……”
宁安公主眉头微蹙,打断了束言星的话:“星儿,京都城不比外头,你如今的身份也非同往日,往后便唤何夫人为‘何姨’吧,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
“你母亲说得对。星儿别任性。”何美心依旧温和劝慰“何姨走了。”
何美心话音落定,转身便大步往外走去,决绝的背影里藏着几分落寞。
“这,管家!速去给何夫人备份厚礼!探明何夫人在何处安置生意,日后但凡有用得着将军府的地方,定要倾力相帮,万不可怠慢!”
“是,老爷!”管家连忙应喏,快步追着何美心出去,一路好言相求,软磨硬泡让她稍作等候。
当即让人取来五千两银票,双手捧着递到何美心面前,语气诚恳:“这是我们老爷的一番心意,何夫人您先带上。日后若是遇上难处,只管来将军府寻老夫便是,不必客气。”
何美心连忙推辞:“多谢束将军好意,可这银子我实在不能收,断断不能受此厚赠。”
“夫人莫要让老夫为难,您若不收下,老爷心中更难安心啊。”管家执着地将银票往前递了递。
一番好说歹说,何美心终究架不住这份盛情,勉强收下了那五千两银票。
走出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她忽然顿住脚步,抬眼望着这座气派恢宏的高门大户,眼底掠过复杂的怅惘。
一转身,积攒许久的泪水终究决堤,泪眼婆娑——方才在府中,她极力忍着,才没让情绪外露。
她在心中默念:星儿是个聪明勇敢的好孩子,以后定然能过上好日子,一路繁花似锦,得遇良人相伴。不像她,一辈子空跎岁月,遇到林正宏那种伪君子,空留一腔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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