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刚把那瓶沉甸甸的“葵花牌”塞进副驾驶座下面,
还没来得及发动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破捷达,一道黑色的阴影就笼罩了车头。
一辆挂着省委一号牌照的黑色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精准地堵住了捷达的出路。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
林建军。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手下意识地往副驾驶座下挡了挡。
这动作纯属多余,但属于做贼心虚的生理反应。
“爸,这么巧?您也回来视察工作?”
林辰把脑袋探出车窗,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混不吝笑容,
“我这刚给爷爷请完安,正准备去相亲呢。为了家族大业,我可是争分夺秒。”
林建军没说话,推门下车。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行政夹克,里面是白衬衫,没有系领带,却依然透着一股子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他走到捷达车旁,那双审视过无数干部的眼睛,此刻正像雷达一样在林辰身上扫射。
“请安?”
林建军鼻翼微微扇动了两下,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玩味,
“请安需要带走老爷子的心头肉?”
林辰干笑两声:
“爸,您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带走了一片孝心。”
“少扯淡。”
林建军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原本严肃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渴望?
“75年的葵花,市面上绝迹了。刚才在院门口我就闻见那股子酱香味了,虽然瓶口封着,但那股陈年的魂儿是藏不住的。”
林辰愣住了。
合着这鼻子是祖传的?老爷子是军犬级别的,老爹这是缉毒犬级别的?
“爸,您这是……”
林辰试探性地问。
林建军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勤务兵经过,那股子省委一把手的架子瞬间塌了一半。
他伸手拍了拍捷达的引擎盖,震落一层灰。
“见面分一半。”
林建军言简意赅。
“哈?”
林辰以为自己听错了。
“哈什么哈?”
林建军瞪了他一眼,伸手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了副驾驶,
“这酒你带不走。你以为门口的哨兵是摆设?
老爷子要是发现酒没了,一个电话打到门岗,你连人带车都得被扣下。
到时候别说相亲,你直接去西北喂猪吧。”
林辰嘴角抽搐:
“所以您的意思是?”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建军熟练地从座位底下摸出那瓶酒,眼神瞬间变得温柔无比,像是在看初恋情人,
“喝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老爷子就算发现了,总不能把咱们剖腹取酒吧?”
林辰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满口“原则、纪律”的父亲,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魔幻。
“爸,您这算不算知法犯法,共同犯罪?”
“这叫家庭内部资源合理再分配。”
林建军理直气壮,
“别废话,找地儿。”
……
两分钟后。
林家大院,后花园的葡萄架深处。
这里是视线的死角,茂密的葡萄藤和几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正午的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斑驳陆离。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正毫无形象地蹲在墙根底下。
一个是即将去相亲的“废柴二代”,一个是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
此刻,他们的动作出奇的一致——盯着地上那瓶已经开了封的茅台。
没有酒杯。
这种时候要酒杯就是矫情。
“我先来。”
林建军迫不及待地拿起瓶子。
没有任何下酒菜,甚至连颗花生米都没有。
但他喝得极其虔诚。
瓶口微倾,琥珀色的酒液拉出一道细线,落入他口中。
“滋——”
林建军闭上眼,喉结滚动,脸上露出一副陶醉至极的表情。
“好酒。”
他长出一口气,睁开眼时,眼里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醇厚,挂杯,回甘带点焦香。老爷子藏得真深啊,我惦记这瓶酒三年了,连摸都没摸着。”
他把酒瓶递给林辰:
“赶紧的,别墨迹。”
林辰接过瓶子,也不客气,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入喉,随即化作一道暖流炸开,直冲天灵盖。
那种陈年老酒特有的绵柔劲儿,确实不是外面的妖艳贱货能比的。
“爽!”林辰抹了一把嘴。
父子俩就这么蹲在墙根,你一口我一口,轮流传递着这瓶价值连城的液体。
气氛有些诡异的和谐。
“相亲的事,怎么想的?”
林建军突然开口,语气不再像在家里那样硬邦邦的,反而带了点拉家常的随意。
“还能怎么想,去呗。”
林辰又要了一口酒,靠在墙上,看着头顶的葡萄叶,
“您和太后都下最后通牒了,我敢不去吗?”
“苏家那丫头其实不错。”
林建军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一包特供烟,扔给林辰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虽然强势了点,但心眼不坏。咱们这种家庭,看着光鲜,其实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找个能撑得起事儿的媳妇,比找个花瓶强。”
林辰点燃烟,深吸一口:
“爸,您这是在传授生存经验?”
“算是吧。”
林建军吐出一口烟圈,眼神有些飘忽,
“你别看我现在风光,每天也是焦头烂额。上面盯着,下面看着,中间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错处。有时候我也想跟你一样,摆烂算了。”
林辰侧头看了父亲一眼。
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这个曾经在他眼里像山一样不可逾越的男人,其实也老了。
“得了吧爸,您那是为人民服务,觉悟高。”
林辰调侃道,
“我这就是单纯的懒。”
“懒点好。”
林建军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
“懒人有懒福。你姐就是太勤快了,活得累。我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别惹出什么大乱子就行。
至于有没有出息……只要林家不倒,总有你一口饭吃。”
林辰心里微微一动。
这是父亲第一次跟他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没有说教,没有责骂,只有一种无奈的期许。
“爸,其实我……”
林辰刚想说什么。
突然。
“笃、笃、笃。”
一阵沉闷且富有节奏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从回廊那边传了过来。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后院里,却像是催命的战鼓。
父子俩的动作瞬间僵住。
林建军手里的烟灰“啪”地掉在裤子上,烫出了一个洞,但他连眉头都没敢皱一下。
“老爷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那是刻在DNA里的血脉压制。
“坏了,肯定是发现酒没了,出来‘扫荡’了。”
林建军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
“这老头子耳朵比雷达还灵,咱们这烟味……”
“快灭了!”
林辰手忙脚乱地把烟头按灭在泥土里,顺手抓起一把土盖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
伴随着林老司令那中气十足的自言自语:
“奇怪,明明闻着味儿了,怎么转眼就没了?小张!去那边看看,是不是那只野猫又进来了?”
“是,首长!”
勤务兵小张的声音传来。
距离他们藏身的地方,不到十米。
“酒怎么办?”
林辰看着手里还剩半瓶的茅台,这要是被抓现行,那就是人赃并获,罪加一等。
“藏起来!”
林建军反应极快,一把夺过酒瓶。
往哪藏?
这光秃秃的墙根,除了几根杂草,啥也没有。
林建军一咬牙,直接把酒瓶往旁边的草丛里一塞,然后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行政夹克,盖在了上面。
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让人心疼。
刚做完这一切,拐杖声就停在了葡萄架外。
“出来吧。”
林老司令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寒意,
“还要老子请你们?”
完了。
被锁定了。
林辰和林建军对视一眼,两人瞬间调整表情。
林建军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挺直腰板,
脸上那种“偷酒贼”的猥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讨国家大事的严肃。
林辰则换上了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从葡萄架后面走了出来。
“爸。”
“爷爷。”
林老司令站在回廊上,双手拄着拐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父子俩身上来回扫视。
“哟,人挺齐啊。”
老爷子皮笑肉不笑,
“一大一小,躲在这阴沟沟里干什么呢?开秘密会议?”
“咳。”林建军清了清嗓子,背着手,一脸正气,
“爸,我这不是刚回来嘛,正好碰见小辰。我就……考校考校他的思想觉悟。”
“对对对。”
林辰立马接茬,一脸诚恳,
“爸正在教育我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要为国家争光,为社会做贡献。”
“是吗?”
林老司令冷笑一声,鼻子动了动,
“那怎么一股子酒味?还是陈年的葵花香?”
林辰心里一紧。
林建军面不改色,指了指天空:
“爸,您闻错了吧?这可能是……发酵的味道。
刚才我和小辰正在讨论这天气,说是全球变暖导致植物发酵加速,这葡萄藤……可能提前酿出酒味了。”
林辰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神他妈全球变暖导致葡萄藤发酵!
这理由,也就只有被逼急了的省委书记能编得出来。
林老司令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父子俩。
“全球变暖?”
老爷子用拐杖指了指地上的落叶,
“现在是秋天,马上立冬了。你跟我说变暖?”
“呃……”林建军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气候异常,气候异常。”
老爷子的目光越过两人,落在了那堆草丛上——那里有一件深灰色的行政夹克,鼓鼓囊囊的,明显下面盖着东西。
林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要老爷子走过去掀开衣服,那就是大型社死现场。
“行了。”
出乎意料,林老司令并没有走过去。
他深深地看了林建军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铁不成钢,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建军啊。”
“哎,爸,我在。”林建军立正站好。
“你是当官的,要注意形象。”
老爷子淡淡地说道,
“衣服都脱了扔地上,成何体统?要是让群众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林家出了什么作风问题。”
“是是是,爸批评得对。”
“还有你。”老爷子转头看向林辰,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不是要去相亲吗?还赖在这干什么?等着吃午饭?”
“马上走!马上走!”
林辰如蒙大赦。
“滚吧。”
老爷子挥了挥手,转身往回走,嘴里嘟囔着,
“一个个的,没个省油的灯。那酒……记得把瓶子带走,别留在院子里招蚂蚁。”
父子俩瞬间石化。
原来老爷子早就看穿了。
看着老爷子远去的背影,林建军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靠在葡萄架上。
“姜还是老的辣啊。”
他苦笑一声,走过去掀开夹克,拿起那半瓶酒,
“行了,赶紧滚吧。这剩下的半瓶归我了,算你孝敬老子的。”
林辰嘿嘿一笑:
“得嘞!那爸,您慢喝,我这就去为家族联姻献身了!”
“去吧去吧。”
林建军挥挥手,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记得,别太出格。要是真把那姑娘气跑了……你大伯那边我可拦不住。”
“放心吧您内!”
林辰转身,像只猴子一样窜了出去。
跑出院子,钻进捷达,发动车子。
这次,他没有丝毫停留,一脚油门踩到底。
捷达车轰鸣着冲出了大院。
后视镜里,那个威严的大院越来越远。林辰摸了摸嘴角,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醇厚的酒香。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啊。”
林辰自言自语了一句,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酒壮怂人胆。
现在,酒喝了,胆壮了。
接下来,就是那场该死的相亲了。
“苏晴,女博士……”林辰握紧方向盘,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狂狷(并不)的笑容,
“准备好迎接我的‘摆烂艺术’了吗?”
此时,国贸某高端茶馆。
一身职业套装、气质清冷的苏晴正坐在窗边,低头看着手中的腕表。
“还有半个小时。”
她低声自语,眉头微蹙,
“希望这个林辰,能比之前那些草包稍微有趣一点。不然……”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家画材店里。
苏玥正拿着一支画笔,在调色盘上狠狠地戳着,把红色的颜料搅得一团糟。
“你千万别让我再碰到你。”
她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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