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郁别枝不出意外地没去上班。
他脸色惨白,在床头柜里摸了几颗药吞下去,打电话温声细语地对学院领导解释自己的情况。
郁别枝年纪轻轻,刚被聘为副教授,门下的研究生也是第一年招收,他对这个开山大弟子各方面要求都很严谨。
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请人来家里商讨论文的选题。
秦冲从床上爬起来,励志成为合格的家庭煮夫。
实际上他也没有好到哪去,习惯了山珍海味的消化系统早就失去了对垃圾食品的抵抗能力。
他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由内而外散发着热量,还是坚持去给胃痛的郁别枝熬粥。
郁教授挂了电话从浴室出来,看到空荡荡的床静默片刻。
躺在一张床上触手可及的距离,他清楚地感觉到秦冲在发烧,于是从抽屉里摸了瓶退烧药循声追过去。
却发现人在厨房,不知几时脱了上衣,正裸着半身,埋头翻找什么。
郁别枝闭了闭眼退出来,把退烧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他自己也不太舒服,回卧室准备小睡一会。
这边秦冲却不晓得郁别枝复杂的心路历程,厨房的柜子里只剩些可怜的小米,没半点新鲜的蔬菜。
秦冲想了想,挑了个平时游手好闲的小弟,让他送点蔬菜过来。
炉灶上小米粥咕嘟嘟地冒着热气,排风口也在呜呜作响。
秦冲有些耳鸣,他拍拍头,掀开小锅的盖子搅了搅。
公寓的门铃被人按得疯响,可秦冲丝毫没有听到。还在补觉的郁别枝被吵醒,病痛中思路也不清晰,他还以为门外不依不饶的是说要来讨论开题的学生,并没有多想便打开了门。
浓烈的香水味猛地冲了进来。
翠绿的芹菜插在粉红色的手袋里,显得格外违和。
两个年轻女郎不由分说地往房间里冲,一个郁别枝叫不上名字却脸熟的男人缓缓跟在后面,不用说,又是秦冲的狐朋狗友。
郁别枝只觉得这间他栖居了十年的公寓都变脏了,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令他作呕。
他强忍着恶心,并没有阻拦两个女人的闯入,而是直面最后的男人。
“是秦冲叫你们来的?”
“呦,怎么啦?”那男人哼笑一声,轻蔑地回怼道,“咱们兄弟都听说了,你出去找野男人耍乐子,我们秦哥在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要我说啊,从前你是大教授——现在我们秦哥也是大老板啊,没踹了你是哥有良心,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啊——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排着队等上我们秦哥的床吗?”
郁别枝被气得脑仁发胀。
锥心透骨的寒意从双足蔓延,直把整个人冻得僵硬。
紧握的双拳在袖筒遮掩下微微颤抖,控制着不要失态破口大骂已经是他最后的尊严。
这里太脏了,郁别枝想。
秦冲也脏得很。
既然秦冲不肯离开,就让他们留在这里腐烂发臭好了——离开的人也可以是自己。
郁别枝没有跟那位趾高气昂的兄弟争论任何事。
他只是淡漠地转身,脑子里思考着适合通勤租住的地段。
却迎面撞上了慌慌张张的秦冲。
要不是两个精致的女郎闯进了厨房,他还不知道公寓里发生了如此荒唐的闹剧。
“郁……郁教授……”
“你不用解释什么。”郁别枝从他身边走过,轻声道,“两天前你枕在女孩的腿上喝酒,一周前你躺在别人的怀里吃樱桃——是我自己太天真,居然敢相信,你能一夜之间回到从前。”
“那都是我故意气你的,我们什么都没做过!”
秦冲慌乱地解释着。
是他逐渐发觉郁别枝不再关心自己,所以采取了这样幼稚可笑的方式,他故意和别人亲密,再故意让郁别枝发现这一切。
以此从对方古井无波的脸上寻找些许裂痕——那便是郁别枝还爱自己的证明。
郁别枝无暇听他的解释,他只想尽快把自己的物品搬离这片污浊的空气。
他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哥!”
“你非要这个又老又没情趣的干什么呀?年轻漂亮的咱们有的是,高知小白脸也一抓一大把……”
“你闭嘴!”秦冲绝望又愤怒地嘶吼着。
似乎这一声爆喝耗干了他脑子里最后的氧气,秦冲眼前一黑。
他用尽所有力气也只是在昏倒的前一瞬听见小弟的抱怨。
“……这不都是你自己说过的嘛……”
郁教授的学生午后才赶到。
听说老师病了,他带了些新鲜的水果。
郁教授在家里是与学校完全不同的状态,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略微留长的头发随意地用发绳在脑后绑了一道。
或许是因为病体缠绵,本就近视,这下更是不得不戴上了眼镜。
圆润的细框架在鼻梁上,发尾从肩头垂落。
显得他更加温柔了。
学生还是第一次到老师的家里来——关于这位教授的传闻学校里有很多。
最广泛的版本里,听说他早年和学校里的保安好上了,为此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被那位业界泰斗父亲逐出家门,还险些被学校辞退。
自从报考了郁教授的研究生,不少好事者都到他这里打探。
但梁宇对自己的老师实际上也知之甚少。
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了。
门口的鞋柜上整齐地摆着无数双四十五码的鞋子,房间里到处都是两个人的合照。
那男人很英俊,在照片上拘谨地拥着老师,笑容倒是灿烂。
卧室的门紧闭着,老师请他到书房谈话。
声音轻轻的,歉疚地解释:“病人需要休息,我们小声一点。”
梁宇自然点头,无不从命。
谈话中途,男人醒了过来。
焦急的呼唤声在公寓内回荡。
郁教授不得不暂时搁置梁宇的论文,起身安抚焦躁的男人。
梁宇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看见郁教授静静站在床边,手上扎着吊针的男人挣扎坐起身,两只手环抱着老师的腰身,像是生怕失去什么珍宝。
郁教授静立良久,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他们果然是很幸福的一对啊。
梁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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