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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钦天监的“伴星”之说,在短短几日里就传遍了京城。

开始还是太监宫女间的窃窃私语,很快就变成了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开始讲起历代“双星并现”的故事——每个故事里,都伴随着血雨腥风的皇权争斗。

“听说了吗?紫微星旁那颗新星,越来越亮了……”

“可不是,钦天监的人说,那是‘幼主星’,主年幼储君有天命……”

“可陛下正值壮年啊,这不是……”

“嘘——慎言,慎言!”

林昭在御书房里,看着林璟越来越阴沉的脸,知道事情已经传到了父皇耳中。

“昭儿,”林璟忽然开口,“你听说过‘双帝星’的说法吗?”

林昭抬头,装作茫然:“父皇,什么是双帝星?”

“就是……”林璟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没什么,你继续看书吧。”

但林昭能感觉到,林璟看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纯粹的慈爱,多了些审视、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很正常。任何一个皇帝,听到“双帝星”的说法,都会对身边最亲近的人产生怀疑——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怕那个人只有六岁。

林昭知道,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

他找了个借口离开御书房,去了格物院。陈老师正在调试那台蒸汽机模型——加了牛皮密封圈后,蒸汽泄漏的问题确实改善了不少。

“殿下。”陈老师见他来,连忙行礼。

“陈老师,我想问个事。”林昭开门见山,“钦天监那边,你熟吗?”

陈老师一愣:“钦天监?还算熟。家祖母与前任监正陈司正有同门之谊,现任监正是陈司正的弟子,姓张。”

“张监正……”林昭沉吟,“他是个怎样的人?”

“张监正?”陈老师皱眉,“为人……还算正直,就是有些迂腐。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见他。”

“这……殿下要见钦天监的人,需陛下准许……”

“不见官方。”林昭摇头,“私下见。你能安排吗?”

陈老师看着林昭认真的表情,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臣……试试。”

三日后,钦天监观星台。

张监正看着眼前这个六岁的孩子,心中满是疑惑。大皇子为什么要私下见他?而且还是通过陈院正这条线——谁都知道,陈院正是格物院的,跟他这个钦天监监正向来没什么来往。

“张监正,”林昭仰头看着他,“听说最近星象有异?”

张监正心中一凛:“殿下……从何处听来?”

“宫里宫外都在传。”林昭淡淡道,“说紫微星旁有伴星,光芒日盛。还说什么‘双帝星并现,主幼君有天命’。”

张监正脸色变了:“殿下,这些只是……民间谣传,不足为信。”

“真的是谣传吗?”林昭盯着他,“张监正,我要听实话。钦天监的观星记录,到底怎么说?”

张监正沉默了。他没想到一个六岁孩子会问得这么直接,这么……咄咄逼人。

“殿下,”他斟酌着开口,“星象之说,玄之又玄,有时准,有时不准。而且……星象的解释,往往因人而异。”

“那你的解释是什么?”林昭问。

张监正深吸一口气:“臣……确实观测到紫微星旁有异星。但那是三个月前才出现的,亮度一直在增加。按照《星经》记载,这确实可能预示着……新的帝星。”

“新的帝星?”林昭笑了,“张监正觉得,这颗新星,对应的是谁?”

张监正不敢回答。

“是我,对吗?”林昭替他回答了,“六岁皇子,伴星现,光芒日盛——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殿下……”张监正额头冒汗。

“张监正不用紧张。”林昭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星象是客观存在的,你只是如实记录。但我想知道……这个星象,有没有其他解释?”

“其他解释?”

“比如,”林昭缓缓道,“有没有可能,这颗星不是‘伴星’,而是‘辅星’?不是来分权的,而是来辅佐的?”

张监正眼睛一亮:“辅星?这……”

“我读过一些星象书。”林昭说,“《灵宪》有云:‘辅星明,则主星昌;辅星暗,则主星衰’。有没有可能,这颗新星不是帝星,而是辅佐紫微星的辅星?”

张监正陷入沉思。这确实是一种解释。事实上,星象学本来就有多种解读方式,全看解读者想往哪个方向引导。

“殿下……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张监正缓缓道,“如果此星为辅星,那么它越亮,就代表它辅佐的主星越昌盛。”

“那对父皇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张监正激动道,“辅星昌盛,主星更盛。这说明……说明陛下得天之助,将来必成一代明君!”

林昭满意地点头:“那就请张监正,把这个解释……传播出去。”

张监正一愣:“传播?”

“对。”林昭看着他,“我不希望听到什么‘双帝星’的说法。我希望听到的是‘辅星现,主星昌’。张监正明白吗?”

张监正看着这个六岁孩子清澈却坚定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位大皇子……绝非寻常孩童。

“臣……明白了。”他躬身,“臣会处理好这件事。”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张监正开始对外解释“辅星说”的第二天,朝中突然有人上奏弹劾钦天监。

上奏的是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姓孙,是周勉的门生。

“陛下,臣弹劾钦天监张监正,妄议天象,蛊惑人心!”孙御史在早朝上慷慨激昂,“张监正昨日在钦天监公然宣称,天现异星非凶兆,乃吉兆,是什么‘辅星现,主星昌’。此等言论,与历代星象记载完全相悖,实乃欺君罔上!”

林璟坐在龙椅上,脸色很难看:“张监正,你有什么话说?”

张监正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那颗新星确为紫微辅星,此乃《灵宪》《星经》均有记载。若陛下不信,可召天下星象学者共同论证。”

“荒谬!”孙御史冷笑,“紫微为帝星,怎会有辅星?若有,那也是其他星辰围绕紫微运转,而非突然出现一颗新星!”

两人在朝堂上争论起来。其他大臣也纷纷加入,有的支持张监正,有的支持孙御史。

林昭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他看出来了,这不是简单的学术争论,这是一场政治斗争。

有人想借“双帝星”之说,把他这个六岁皇子推上风口浪尖,让父皇对他产生猜忌。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周勉。

“够了。”林璟终于开口,声音疲惫,“天象之事,玄妙难测,争也无用。此事暂且搁置,退朝。”

退朝后,御书房。

林璟看着儿子,沉默了很久。

“昭儿,”他终于开口,“你相信天意吗?”

林昭想了想,答道:“昭儿相信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林璟苦笑,“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比如这天象……”

“父皇,”林昭打断他,“天象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样一颗星,有人说是凶兆,有人说是吉兆。关键在于……谁说了算。”

林璟一愣:“你是说……”

“孙御史说张监正欺君罔上,可孙御史就懂星象吗?”林昭说,“张监正钻研星象三十年,难道还不如一个御史?”

“可孙御史背后……是周勉。”林璟低声道,“周勉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朕……动不了他。”

“动不了,就绕开。”林昭说,“父皇可以下旨,召集天下星象学者进京,共同观测,共同论证。到时候,谁对谁错,自有公论。”

林璟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可是……时间呢?召集天下学者,至少要几个月。”

“那就等几个月。”林昭说,“在这几个月里,父皇可以多做些事。”

“什么事?”

“比如……查查孙御史。”林昭轻声道,“他这么积极地弹劾张监正,真的只是出于公心吗?还是……有什么私心?”

林璟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几天,林昭明显感觉到,宫里宫外的气氛变了。

以前那些见到他就笑脸相迎的太监宫女,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些疏远和畏惧。有些大臣在朝堂上说话时,会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就连林璟,虽然还是每天来看他,但停留的时间变短了,话也少了。

林昭知道,这是“双帝星”说法的余威。哪怕张监正已经给出了“辅星说”的解释,但人心里的怀疑一旦种下,就很难消除。

这天,姬峰宏来给他请平安脉——这是林璟特意吩咐的,说最近天气变化,怕皇子生病。

“殿下脉象平稳,只是……有些心神不宁。”姬峰宏诊完脉,低声说。

“姬太医看出来了?”林昭苦笑。

“臣看得出来。”姬峰宏收起医箱,“殿下不必太过忧虑。谣言止于智者,陛下圣明,不会听信那些无稽之谈。”

“父皇不会,但别人会。”林昭说,“姬太医,你听说过‘三人成虎’吗?”

姬峰宏沉默了。他当然知道。一个人说街上有老虎,没人信;两个人说,开始怀疑;三个人说,就信以为真了。

现在满京城都在传“双帝星”,就算林璟不信,也会被这舆论影响。

“殿下,”姬峰宏忽然压低声音,“臣有一事禀报。”

“什么事?”

“臣昨日在太医署,听到两个小太监闲聊。”姬峰宏说,“他们说……孙御史最近经常往周尚书的府上跑。而且……孙御史的侄子,上个月刚在江南买了一座宅子,价值三万两。”

林昭眼睛一眯:“三万两?一个御史,哪来的这么多钱?”

“臣也是这么想的。”姬峰宏道,“所以臣暗中查了查。孙御史的侄子叫孙有才,是个商人,主要做……盐铁生意。”

盐铁生意?这可是暴利行业,也是贪腐高发区。

“姬太医的意思是……”

“臣不敢妄言。”姬峰宏谨慎地说,“只是觉得,孙御史如此积极地弹劾张监正,或许……不是为了星象,而是为了掩盖什么。”

林昭明白了。如果孙御史自己屁股不干净,那他弹劾张监正,可能是在转移视线,也可能是在向周勉表忠心——你看,我为了你,连钦天监监正都敢弹劾。

“姬太医,这些……你能查到证据吗?”

“很难。”姬峰宏摇头,“孙有才的生意做得隐秘,账目做得干净。而且……朝中有人护着他。”

林昭冷笑。护着他的,不就是周勉吗?

“那就从别处下手。”他说,“孙有才做盐铁生意,总要运输吧?运输总要经过关卡吧?关卡总要记录吧?”

姬峰宏眼睛一亮:“殿下是说……”

“查他的运输记录。”林昭说,“看看他的货,到底是从哪来,到哪去,数量多少,税额多少。我就不信,一点问题都查不出来。”

“可是……这些记录都在户部和各地关卡,臣一个太医,无权查阅啊。”

林昭想了想:“我去找父皇。”

御书房里,林璟听了林昭的请求,皱起眉头。

“你要查孙有才的运输记录?为什么?”

“因为……”林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因为昭儿觉得,孙御史弹劾张监正,动机不纯。他可能……是在掩盖自己的问题。”

林璟看着儿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昭儿,这些……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林昭说,“昭儿自己想的。父皇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孙御史一个御史,不去弹劾贪官污吏,却揪着星象不放,这不合常理。”

林璟沉默了。儿子说得对,这确实不合常理。

“好,”他终于点头,“朕让李岩去查。不过……昭儿,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你是皇子,不应该卷入这些争斗。”

“可是父皇……”

“听话。”林璟的语气不容置疑,“回去好好读书,这些事交给大人处理。”

林昭知道,父皇这是在保护他。但保护,有时候也是一种疏远。

他默默退出御书房,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六岁……还是太小了。就算他有再多的想法,再多的手段,受限于这个身体,这个身份,很多事都做不了。

他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在明面上替他做事的盟友。

姬峰宏算一个,但姬峰宏是太医,职权有限。

李岩也可以争取,但李岩是户部尚书,身份敏感,不能轻易站队。

还有谁呢?

林昭走在回寝宫的路上,忽然听到前面假山后有说话声。

“……大皇子这次怕是要失宠了。”

“可不是,陛下这几天都没怎么见他。”

“听说陛下已经在考虑……立二皇子为储君了。”

二皇子?林昭一愣。他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

他悄悄靠近假山,听清了那两个太监的对话。

“二皇子是谁?”

“你还不知道?周贵妃怀孕了,太医说是个皇子。周尚书已经放出话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周贵妃?周勉的女儿?

林昭心中一沉。原来如此。

周勉的算计,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先是用“双帝星”之说离间他和父皇,然后让女儿怀孕,生下“真正的皇子”,最后……取而代之。

好一招连环计。

他必须尽快反击。

当夜,林昭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养心殿。小顺子跪在床边哭,他躺在床上,生命一点点流逝。

“陛下……陛下您撑住……”

“小顺子……”他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记住朕的话……这江山……是人民的江山……要好好……对待它……”

然后他看到了林璟。不是现在的林璟,是小时候的林璟,八岁的孩子,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眼神怯生生的。

“皇祖父……”小八岁的林璟看着他,“朕……朕怕……”

“别怕。”他听到自己说,“记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相信你的直觉……”

梦醒了。

林昭睁开眼睛,窗外天还没亮。

他坐起身,回想着梦里的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相信直觉……

父皇现在对他的态度,就是“疑”。因为“双帝星”的说法,因为朝中的流言,因为周勉的算计。

他必须让父皇重新“信”他。

怎么做?

林昭想到了一个人——王猛。

那个在朝堂上对他挤眼睛的兵部尚书,那个赵匡胤的旧部,那个性格粗豪却忠诚的老将军。

王猛是武将,不参与文官的勾心斗角。而且,王猛是真心尊重世祖皇帝的——当年北境之战,王猛亲眼见证了世祖皇帝的决策和手段。

如果能争取到王猛的支持……

林昭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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