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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可曾,做过什么……特别的梦?”

萧弃的声音落下,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却在沈未晞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梦?!

他为什么会问“梦”?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了那三日混沌中,她并非全然无知无觉,而是反复沉沦在前世血腥破碎的记忆碎片里?知道了她无数次“梦见”自己被钉在城墙上,梦见他的冷漠一瞥?

不,不可能。那只是她一个人的炼狱,无人知晓。

沈未晞的背脊瞬间绷成一道僵直的线,冷汗毫无征兆地浸透了内衫。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遮掩着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交叠在膝上的手,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冰冷的指尖深深陷进皮肉,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悸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惧。

书房里一时落针可闻。连沈崇都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寂静,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萧弃,又看了看自己女儿异常苍白的侧脸。

“臣女……”沈未晞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昏迷那三日……浑浑噩噩,只觉得……很冷,很黑,耳边有很多……杂乱的声音……记不清具体梦见了什么。”

她不敢完全否认,昏迷之人做些混乱的梦实属平常。但她也绝不能承认任何“特别”之处。

“哦?”萧弃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探究,“只是冷和黑么?没有……看见什么人?或者,听见什么……特别的话?”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称得上温和,可落在沈未晞耳中,却如同毒蛇吐信,冰冷滑腻地缠绕上来。

看见人?听见话?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自己被钉在城墙上的惨状,看见了楚依依得意的脸,看见了太子冷漠的眼,看见了父亲避开的视线,也看见了他——萧弃,站在高高的观星楼上,如同神祇,也如同死神,投下那最后、最致命的一瞥!

她还“听见”了,听见了城墙下万千人的唾骂,听见了骨钉凿入身体的闷响,听见了自己灵魂不甘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这些,能说吗?敢说吗?

沈未晞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重新回忆起窒息的痛苦。她猛地抬手捂住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一次,倒并非全是伪装,那被强行勾起的、过于真实惨烈的记忆,让她生理上产生了强烈的不适。

“未晞!”沈崇见她如此,不由低呼一声,起身想扶,又碍于萧弃在场,生生止住。

“臣女……臣女真的记不清了……”沈未晞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是装的,而是恐惧与痛苦交织下的真实反应,反而更显得凄楚可怜,“只隐约觉得……很痛,很害怕……到处都是人,在骂……别的,真的想不起来了……”她语无伦次,将自己缩成一团,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追问惊吓到了极致,也勾起了落水后最可怕的梦魇。

她巧妙地模糊了焦点,将“梦”中的痛苦,归结为落水濒死的体验和惊吓。这很合理,一个千金小姐,何曾经历过那般生死一线,做些可怕的噩梦再正常不过。

萧弃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惨白的脸,颤抖的肩膀,惊惶无措的眼神。那恐惧如此真实,如此剧烈,仿佛他刚才的问题不是询问,而是用刀子剖开了她尚未愈合的伤口。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那丝怪异感,并未消失,反而更重了。

他问“梦”,本是一个试探。试探她是否对“前世”有模糊记忆,或者,是否有人借“托梦”之名,向她透露过什么。她的反应,看似合理,却总有一种……过犹不及的紧绷。那瞬间爆发的惊惧,不像是单纯回忆起落水痛苦,倒像是触碰到了某个更深处、更禁忌、更恐怖的开关。

而且,她说“到处都是人,在骂”……

萧弃的指尖,在袖中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春日宴那日,栈桥边虽有人,但多是贵女仆从,何来“到处都是人,在骂”的景象?除非……她梦见的,并非春日宴落水,而是别的、人更多、骂声更沸反盈天的场景。

一个模糊的、几乎荒诞的联想,再次掠过心头。但他很快将其压下。太过离奇,也……太过危险。

“是本王唐突了。”萧弃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类似歉意的缓和,“不该提及此事,让大小姐受惊。看来那日落水,对大小姐心神损伤颇重,还需好生静养才是。”

他不再追问,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真的只是随口关切。

沈未晞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依旧低着头,轻轻抽泣着,像是惊魂未定。

沈崇连忙打圆场:“小女体弱,经不起事,让殿下见笑了。未晞,既然殿下问完了,你便先回去吧,好生歇着。”

“是……臣女告退。”沈未晞如蒙大赦,扶着绣墩边缘,有些腿软地站起身,又朝着萧弃的方向屈了屈膝,这才低着头,脚步虚浮地、几乎有些踉跄地退出了书房。

直到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沈未晞才猛地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鬓发。方才短短的对答,竟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仿佛真的在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

萧弃……他太危险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问题,都像精准的箭矢,直指她最隐秘、最恐惧的核心。

他到底在怀疑什么?他查到了什么?那个关于“梦”的问题,绝不是无的放矢!

沈未晞扶着廊柱,慢慢站直身体,指尖依旧冰凉颤抖。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恐惧,警惕,恨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被强大猎手盯上后,猎物本能产生的、冰冷的兴奋与战栗。

书房内。

沈未晞离去后,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沈崇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赔着笑道:“小女无状,殿下勿怪。她自小被她母亲……宠得有些娇气,经不起事。”

萧弃端起已有些凉的茶,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沈未晞方才坐过的绣墩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药味和冷香的气息。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沈公,林夫人当年病逝,沈大小姐年纪尚幼,想必十分悲痛。这些年,沈公可曾梦见林夫人?”

沈崇一愣,没想到萧弃会突然问起这个,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含糊道:“这个……亡妻去得突然,臣心中自是痛惜。偶尔……也会梦见,只是梦境模糊,记不真切了。”

“是么。”萧弃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洁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听不出情绪,“本王倒是听说,有些人,执念过深,或是心有挂碍,便会做些不同寻常的梦。梦中所见,有时清晰得骇人,有时又破碎难解。沈大小姐方才说梦中‘很痛,很害怕,很多人骂’……沈公觉得,这会是何种执念所致?”

沈崇心头一跳,脸色微微变了。翊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未晞对她生母之死有心结?还是……在影射什么?

“殿下说笑了,”沈崇强笑道,“小女不过是落水惊吓所致,孩童心性,做噩梦也是常事。至于执念……她与她母亲感情深厚,或许是思念过度,又受了惊吓,才会如此。”

“思念过度……”萧弃低声重复了一遍,眸色幽深,“或许吧。”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与沈崇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朝务,便起身告辞。

沈崇恭恭敬敬地将萧弃送出府门,看着那辆低调却威严的玄色马车驶离,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竟也惊出了一层冷汗。这位翊王殿下,心思深沉如海,今日前来,看似随意问了几句家常,却总让他觉得处处机锋,难以招架。尤其是对未晞那几句关于“梦”的追问,更让他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萧弃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中,车厢内光线昏暗。他闭着眼,靠在柔软的锦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方才沈未晞那瞬间爆发的、几乎无法控制的惊惧,清晰地映在他脑海中。那不是伪装的,他能分辨得出。那是触及了灵魂深处最恐惧之物时,最本能的反应。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或者说……“记得”什么?

那个“到处都是人,在骂”的场景……

萧弃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在他还未被父皇记起,还在那冰冷肮脏的宫廷角落挣扎求存时,也曾反复做过一个模糊而痛苦的梦。梦中似乎有冲天的大火,有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响,有女人凄厉的哭喊,还有一个模糊的、温暖的怀抱,以及最后……冰冷的、将他推开的力量。

那梦太过破碎,也太过遥远,他从未深究,只当是幼时不堪记忆的扭曲投射。

可今日,沈未晞那惊惧的眼神,那句“很多人骂”,却莫名地,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碎片,产生了刹那的共振。

荒谬。

他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冷的清明,将那丝莫名的联想彻底掐灭。他是萧弃,翊王萧弃,他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清晰而冰冷,不需要任何虚无缥缈的梦境来佐证或干扰。

沈未晞的异常,或许另有缘由。或许,与林氏那不明不白的死,与沈家那潭浑水,有着更直接的关系。

他需要更清晰的线索,而不是依靠这些捉摸不定的“感觉”。

“去查林氏病逝前半年,所有出入沈国公府的人员记录,尤其是生面孔。包括游方郎中、僧人道士、乃至……稳婆、奶娘。”萧弃对着虚空,淡淡吩咐。车帘外传来一声低低的“是”。

马车辘辘,驶向翊王府。萧弃重新闭上眼,可沈未晞那张惨白惊惶的脸,还有她最后几乎踉跄逃离的背影,却顽固地停留在他的意识边缘。

像一幅褪色却锋利的画,带着未解的谜题,和一丝……不该存在的、细微的牵扯。

(听雪轩内)

沈未晞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内室,谁也不见。她蜷缩在床角,裹着厚厚的锦被,却依然觉得浑身发冷,那冷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萧弃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还有那句关于“梦”的询问,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她耳边回响。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就算不知道全部,也必定起了疑心。

怎么办?如果他继续查下去,会不会查出她“重生”的端倪?就算查不出,只要他认定她有异,对她而言便是灭顶之灾。以他的权势和心性,碾死一个国公府的嫡女,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沈未晞,你怕什么?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再死一次。可在那之前,你要让那些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对,她不能怕。至少,不能因为恐惧而停下脚步。

萧弃是威胁,但未必不是机会。他既然在查沈家,查陈氏,查楚依依,那或许……在某些时候,他们可以成为“同盟”?哪怕只是互相利用,哪怕与虎谋皮。

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寒颤。与萧弃同盟?那个前世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的人?

可除此之外,她还有更快复仇的方法吗?单凭她一人,要扳倒根基深厚的陈氏,要撕开楚依依的伪善,要抗衡太子的影响力,甚至可能要面对生母之死的真相……太难了。

如果……如果能借助萧弃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

沈未晞猛地摇头,将这个危险的想法暂时压下。不,现在还不行。她对萧弃的了解太少,他的目的不明,动机不清。贸然接近,只会死得更快。

她需要力量,需要筹码,需要足以让萧弃正视,甚至愿意“合作”的资本。

母亲嫁妆的线索,必须加快!楚依依和陈氏的把柄,必须尽快抓住!

还有她自己……她需要尽快“好”起来,需要重新“走”出去,需要建立自己的眼线和人脉,不能永远困在这听雪轩里,被动挨打。

沈未晞掀开被子,赤足走到窗边。暮色四合,天边只剩下一线暗红的残光。她推开窗,冰冷的晚风灌入,吹散了她心头的些许窒闷。

她望着翊王府的方向,目光沉沉。

萧弃,不管你知道了什么,怀疑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做那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你要查,便查。

这潭水,我们一起搅浑。

看最后,是谁,能从那血腥的漩涡里,拿到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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