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口谕与赏赐,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让整个后宫炸开了锅。云止能清晰地感觉到,投向冷宫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窥探与忌惮,而是变成了赤裸裸的敌意、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依靠的期盼。
她这枚被皇帝亲手置于棋盘上的“暗棋”,已无从遁形。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并非兴师问罪,而是泣血求助。
来人是吴美人的贴身宫女,名唤挽翠,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色惨白,一进冷宫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云止不住磕头。
“云娘娘!求娘娘为我家美人做主啊!”挽翠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与悲愤,“美人绝不是暴毙!她定是被人害死的!那日……那日前不久,美人曾与奴婢说过,她好像……好像不小心撞见了什么……”
云止示意她起身,声音平静无波:“撞见了什么,慢慢说。”
挽翠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美人说,前几日夜里,她睡不着去御花园散心,好像在……在假山附近,看到两个人影在悄悄说话,其中一人……身形有些像……像淑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德禄……另一个看不真切。美人当时心慌,赶紧走了,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隐约听到‘作坊’、‘药材’几个字……”
德禄?淑妃林婉清的亲信太监?作坊?药材?
云止眼神微凝。这线索,与赵忠贤之前暗示的“汞物来源指向金银作坊”、“针刺手法或与绣功有关”隐隐吻合!林婉清母家是刺绣大家,她对针线、对掌管部分宫内作坊事务的贵妃苏玉茹,恐怕都存着心思。
“此事,你还对谁说过?”云止问。
挽翠拼命摇头:“没有!美人叮嘱奴婢绝不能外传!美人出事后,奴婢吓得要死,更不敢说了……直到、直到听说娘娘您……”她充满希冀地望着云止。
云止心中了然。吴美人很可能是因为无意中撞破了某些秘密而被灭口。而挽翠,现在是唯一的人证,也是极其危险的知情者。
“你的话,我记下了。”云止看着她,“此事关系重大,在你家美人沉冤得雪之前,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挽翠含泪重重磕头:“奴婢明白!谢娘娘!”
送走挽翠,云止立刻在墙上“淑妃林婉清”的名字旁,添上了“德禄(掌事太监)——御花园密谈?”、“疑似关联作坊/药材”。线索开始交织,指向性愈发明确。
然而,仅有人证和推测远远不够。她需要物证,需要能让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确凿的证据。
她想起了皇帝新赐的那套工具,以及那几包矿物样本。
汞化合物……如何能让其无所遁形?
她闭目思索,现代化学知识在脑中飞速掠过。汞离子……与某些物质反应会产生特殊的颜色或沉淀……
“柳太医。”云止对按时前来送药、神色依旧凝重的柳青开口,“我需要几样东西。硫磺粉,最好是纯净的;碘化钾;还有……铜片,越薄越好。”
柳青虽不明所以,但基于对云止能力的信任,以及医者的探究之心,他并未多问,只郑重道:“微臣尽力去办。太医院和御药房管控甚严,但……微臣有些私藏,或可一试。”
两日后,柳青冒着风险,将云止所需之物悄悄带来。东西不多,但纯度尚可。
云止开始了她的实验。她在冷宫僻静的角落,用新得的瓷碗和油灯,小心翼翼地操作。
她将从吴美人颈后针孔边缘和指甲缝里提取到的微量蓝色结晶碎屑溶于少量水中。然后,分别进行测试。
首先,她将溶液滴在磨光的铜片上。不过片刻,铜片表面便出现了一种独特的、亮银白色的沉积物。
“汞齐。”云止低语。这是汞与铜反应的典型特征。
接着,她取少量溶液,加入硫磺粉,微微加热。一股刺鼻气味散发出来,溶液中逐渐生成黑色的硫化汞沉淀。
最后,她尝试加入碘化钾溶液。立刻,溶液中产生了鲜艳的猩红色沉淀!
“碘化汞。”云止看着那抹刺目的红色,目光冰冷。不同的反应,共同指向了同一个元素——汞。
她让柳青取来了吴美人寝殿里收集到的灰尘样本,以及尚功局金银作坊日常处理的一些废料样本(这是赵忠贤暗中提供的)。经过同样的流程测试,在作坊的某份废料样本中,也检出了微量的汞反应!
物证链,正在一步步收紧。
然而,仅有汞的存在,还不足以直接指向淑妃。需要更直接的关联。
就在这时,安嫔陈玉瑾派人送来一个绣囊和一张字条。绣囊做工极其精美,用的是罕见的双面绣技法,一面是蝶恋花,一面是福寿纹,显然是高手所为。字条上写着:“此物乃淑妃前日赠予刘选侍之礼,针法独特,宫中所见不多。”
云止拿起那个绣囊,仔细审视那细密无比的针脚。忽然,她目光一凝。在绣囊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她用放大镜发现了一小段断裂的、极其纤细的、闪着特殊金属光泽的丝线!这丝线,并非寻常绣线,更像是……某种特制的、极其坚韧的金属丝?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那枚夺取吴美人性命的毒针,是否并非普通的钢针,而是用某种特殊的、纤细而坚韧的金属丝磨制而成?比如……金丝?或者掺入了其他金属的合金丝?而淑妃林婉清,恰好精通此道!
她立刻将那段金属丝取下,与柳青带来的各种金属样本进行比对,同时尝试进行成分测试。过程繁琐而精细,需要极大的耐心。
时间在紧张的实验中流逝。外界关于吴美人死因的流言愈传愈烈,各种猜测甚嚣尘上。贵妃与淑妃两派势力的摩擦也日益公开化。
云止心无旁骛,如同一个最精密的仪器,专注于眼前的证据。
终于,在无数次尝试后,她通过简单的比重测试和在不同酸液中的溶解反应,初步判断那段金属丝主要成分为金,但其中似乎掺杂了少量其他金属,使其硬度增加,足以磨成细针。
而最关键的是,她在金属丝断裂的截面处,用自制的、放大倍数更高的水滴显微镜(利用水的表面张力形成凸透镜),隐约观察到了一些残留的、与吴美人颈后针孔处发现的亮蓝色结晶形态相似的微量附着物!
尽管无法进行更精确的成分分析,但这 circumstantial evidence (情况证据) 已经形成了强大的逻辑链条!
汞化合物来自尚功局作坊(与贵妃兄长督管有关),特制的金丝毒针与淑妃的刺绣技艺相关,而吴美人撞见了淑妃宫人与不明身份者在御花园密谈(内容涉及作坊、药材)……
云止放下手中的工具,看着面前记录得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和结论。
她知道了凶手是谁,至少,是主谋之一。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这用“金石”验证的真相,呈递上去,并让它产生应有的力量。
她走到墙边,在淑妃林婉清的名字上,用力划下了一个圈。
收网的时候,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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