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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表演赛那晚,宁城大学小礼堂的灯光亮得像要把整个夜空烫出一个洞。

段斯站在礼堂侧面的玻璃窗外。这个位置很偏,只能看见舞台的三分之一,评委席完全被遮挡,观众席更是只见黑压压的人头。但他还是来了,没告诉任何人。

里面正在进行的辩题很拗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不是一种愚蠢”。正反双方已经过了立论环节,现在应该是自由辩论。隔音玻璃把声音过滤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台上辩手势的动作——有人激动地挥舞手臂,有人冷静地推眼镜,有人低头飞快地记录。

然后他看见了邱米。

她坐在反方二辩的位置,深蓝色西装外套,白色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聚光灯从头顶洒下来,在她脸上投出清晰的光影分割线。她没有像其他辩手那样频繁起身,但每次站起来,都像一枚精准投入水面的石子——语速平稳,手势克制,目光直视对手,像在宣读一份不容置疑的判决书。

段斯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想象出她说话时的样子:微微蹙眉,字斟句酌,每个论点都像经过精密计算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不是愚蠢?

他忽然想起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明明辩论赛已经和他无关,明明可以像胡吉他们一样在宿舍打游戏,明明知道隔着这层玻璃什么也听不清。但他还是来了,像个偷窥者,像个朝圣者,像个……傻子。

玻璃上凝结着他的呼吸。他抬手擦出一小片透明,那片透明里,邱米正好站起身。她说了句什么,台下响起掌声。她微微颔首,坐下,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

段斯的手停在玻璃上。

表演赛在九点结束。人群从礼堂门口涌出,说笑声、讨论声、脚步声混在一起,像退潮的海水。段斯退到路边的香樟树下,看着人流分散,渐渐稀疏。

然后他看见了邱米。

她和郑航宇还有另外两个法学院学生一起走出来,手里抱着文件夹,正在讨论什么。郑航宇说了句什么,她点点头,表情认真。走到路灯下时,他们分开了,她一个人走向法学院楼——应该是要去还资料。

段斯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他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路灯把梧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成破碎的网。邱米走得不快,步子和平时一样稳,帆布书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没戴耳机,也没看手机,只是看着前方的路,像是在思考刚才的比赛,又像是单纯地在走路。

段斯加快脚步,在距离她三米左右的地方开口:“邱米。”

她停下,转过身。路灯的光从她头顶洒下来,在她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她看见他,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段斯。”她说,声音在夜晚的空气里显得清晰而冷静,“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他说,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刚看完表演赛。”

邱米看着他,没说话。她的目光里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点……兴味?段斯不确定。

“打得很好。”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需要填补两人之间的沉默,“我是说,你讲得很好。”

“谢谢。”她说,然后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放慢了些,像是在等他。

段斯跟上去。两人并肩走在梧桐道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风从侧面吹来,吹动她的发丝,吹来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不是香水,就是最普通的、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你们那个辩题,”段斯开口,声音有点干,“挺有意思的。”

“嗯。”邱米说,“但辩题本身就有倾向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个词组已经带了价值判断——‘不可为’。如果换成‘明知胜算低而为之’,讨论会更中立。”

她说得很快,像在课堂上分析案例。段斯听着,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很舒服——不用寒暄,不用找话题,直接进入核心。就像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交流,关于猫粮,关于辩论技巧,关于某个数据是否可靠。

“你觉得是愚蠢吗?”他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邱米沉默了几秒。他们已经走到了法学院楼前,但她没有进去,而是继续往前走,往宿舍区的方向。

“要看情况。”她说,“如果‘不可为’是基于客观事实的判断,比如用肉身挡火车,那是愚蠢。但如果‘不可为’只是基于概率的预测,比如成功的可能性只有10%,那为之奋斗可能是一种勇气。”

“所以你投反方?”

“我抽到反方。”她纠正他,“而且辩论不是表达个人观点,是完成持方任务。”

这话说得太“邱米”,段斯忍不住笑了。她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像是在问“这有什么好笑”。

“没事。”他说,“就是觉得……你很认真。”

“辩论本来就应该认真。”她说,语气理所当然。

他们已经走到了宿舍区的岔路口。左边是女生公寓,右边是男生公寓。邱米停下脚步,转向他:“我到了。”

段斯也停下。夜风吹过,梧桐叶在他们之间簌簌落下。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荡漾,像洒了一地的碎金。

“那个……”他开口,声音有点紧,“条文这几天好像有点咳嗽。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个借口比“路过”还要拙劣。

邱米看着他。她的目光很静,静得像深秋的潭水。她看了他很久,久到段斯以为她会拒绝,会像以前那样,用一句“不用了谢谢”结束对话。

但她点了点头:“好。”

两人调转方向,往小花园走。夜晚的小花园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车流声。条文果然在石凳上等,看见他们,喵了一声,声音确实有点哑。

邱米蹲下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手电,照了照猫的喉咙。“可能是着凉了。”她说,“明天我给它带点药。”

段斯也蹲下来,离她很近。近到能看见她睫毛的弧度,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能听见她呼吸的轻微声响。条文蹭过来,用脑袋顶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它喜欢你。”邱米忽然说。

“什么?”

“条文。”她摸了摸猫的背,“它平时很警惕的,但对你很亲。”

段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伸手摸了摸条文,猫的毛很软,在夜色里泛着温暖的光泽。

夜风更凉了。邱米站起身,段斯也站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条文,猫在他们脚边绕圈,尾巴高高竖起。

“段斯。”邱米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

她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透,像两颗褐色的玻璃珠。“你今天,”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是来看辩论的,还是来看我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风声,车流声,猫的咕噜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她的问题,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巨大的、无声的回响。

段斯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

“我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胡吉从灌木丛后面钻出来,头发上还沾着树叶,一脸“我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的表情。他看看段斯,看看邱米,又看看在地上打滚的条文,嘴巴张成了O型。

“老段你……”他指指段斯,又指指邱米,“你们……”

邱米的表情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她对胡吉点点头:“你好。”

然后她转向段斯:“我先回去了。条文的事,明天再说。”

说完她真的走了,背影在夜色里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女生公寓楼的门洞里。

胡吉还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姿势。段斯看着他,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在这儿干嘛?”他问。

“我……”胡吉回过神来,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我本来想去买夜宵,结果看见你们……老段,你可以啊!不声不响的,进度这么快?”

“什么进度?”段斯转身往宿舍走。

“还装!”胡吉追上来,搭着他的肩,“一起喂猫,深夜散步,还‘是来看辩论的还是来看我的’——我靠,这学姐这么直接的吗?”

段斯没理他,只是加快了脚步。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寒意,但他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推开412宿舍的门时,胡吉已经抢先一步冲了进去。

“重大新闻!”他大声宣布,“咱们段老师,有情况!”

牛梦钰从游戏里抬起头:“什么情况?”

“我刚才看见老段跟那个法学院学姐在一起!”胡吉手舞足蹈,“两人深夜幽会,一起喂猫,还被学姐当面质问…这剧情,比电视剧还刺激!”

董伟正在泡茶,闻言挑了挑眉:“哦?”

段斯走进来,把外套挂好:“别听他胡说。”

“我胡说?”胡吉掏出手机,“我都拍照了!虽然有点糊,但绝对是你们俩!”

牛梦钰凑过去看,然后吹了声口哨:“可以啊老段。什么时候的事儿?”

“没什么事儿。”段斯爬上床,“就是碰巧遇到。”

“碰巧遇到人家问你那种问题?”胡吉不依不饶,“老段,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宿舍里突然安静了。三双眼睛都看着段斯。

段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小块水渍,形状像片云。他想起刚才路灯下,邱米问那个问题时认真的眼神,想起她褐色的眼睛在光线下清透得像玻璃珠,想起她说“条文喜欢你”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不会吧?”牛梦钰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你真喜欢那种类型的?严肃,认真,跟行走的法典似的?”

董伟慢悠悠地倒了杯茶:“严肃的人,说不定内心很柔软。”

“你怎么知道?”胡吉问。

“会喂猫的人,心都不会太硬。”董伟说,抿了口茶。

段斯翻了个身,背对他们。宿舍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牛梦钰鼠标点击的声音,董伟倒茶的水声,胡吉刷手机的轻微声响。

条文今晚会睡得好吗?药明天什么时候带?她问那个问题时,到底想知道什么?

窗外,宁城大学的夜晚一如既往地深着。而某个关于“是来看辩论还是来看我”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412宿舍的寂静里,激起了无声的、却持久的涟漪。

段斯闭上眼睛。

他没有承认。

但也没有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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