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周子安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
他睡得并不沉,一整夜都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手腕上的烙印时而发烫,时而冰凉,像有个不安分的东西在皮肤下蠕动。每次即将沉入深眠,就会梦见矿坑井底——白骨从暗红色的液体中站起,幽绿的鬼火在空洞的眼窝里燃烧,沈清月化作白光消散,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在井底回荡。
醒来时,他浑身冷汗,心脏狂跳。
天还没完全亮,灰蓝色的晨光从窗帘缝隙渗进来。周子安坐起身,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看向左手腕。
烙印还在发光。
很微弱,暗红色的光,像余烬,但确实在持续亮着。光以烙印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出细细的纹路,最远已经蔓延到了肩膀。不痛,但能感觉到一种细微的、持续的能量流动,像温水缓缓注入血管。
孟怀谨说,这是血契的“活性状态”。沈清月的魂魄没有完全消散,而是以碎片形式散落在某处,通过血契与他保持着微弱联系。当靠近魂魄碎片时,烙印会有更强烈的反应。
问题是,去哪里找?
周子安下床,从背包里掏出那本小册子。纸张泛黄,边缘磨损,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四个字:《基础吐纳》。
翻开第一页,是工整的竖排繁体字:
【夫气者,生之根也。阳主生,阴主死。至阳之体,气如烈火,易引阴邪。故需以吐纳调之,使阳气温润,阴阳和合。】
后面是具体的呼吸方法:吸气时想象天地清气从头顶百会穴灌入,沿脊椎下行至丹田;呼气时想象体内浊气从脚底涌泉穴排出。如此循环,每次至少一刻钟。
周子安盘腿坐在床上,按照册子上的说明尝试。
吸气,想象清气灌顶……
三秒后,他呛到了。
不是生理上的呛,而是某种更玄乎的感觉——好像真的有一股冰凉的气流从头顶灌进来,直冲脑门,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但那股气流没往下走,而是在脑袋里乱窜,像没头苍蝇。
他停下来,重新看说明。
【初习者,气感微弱,或有阻滞。勿急勿躁,顺其自然。】
周子安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这次他放慢速度,尽量不去“想象”,只是专注呼吸本身。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渐渐地,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房间里的“存在感”变强了。
不是视觉或听觉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更模糊的感知——能“感觉”到墙壁的厚度,地板的硬度,窗外那棵槐树的生机,还有……衣柜底层那具骸骨的冰冷死寂。
他甚至能“感觉”到,在客栈的某个角落,有一团微弱的、温暖的光——应该是阿桂。而在更远的镇子西头,有一片浓稠的、充满怨念的黑暗——那是矿坑。
这就是孟怀谨说的“感知力”?
周子安继续吐纳,尝试将意识延伸到更远。
然后,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模糊的感知——在青石镇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团暗红色的、微弱的光点,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时隐时现。
四团光点,亮度不一。最亮的一团在沈宅方向,稍弱的一团在……学堂旧址?第三团在镇子中心的某个位置,最暗的一团则飘忽不定,似乎在移动。
魂魄碎片?
周子安猛地睁开眼睛。
吐纳中断,那种感知瞬间消失。房间恢复原样,只有晨光和鸟鸣。
但他记住了那四个光点的位置。
沈宅那个最亮,应该是沈清月长期栖身的地方,残留的魂力最强。学堂旧址次之——沈清月念过书,可能在那里留下过深刻的记忆。镇子中心那个……会是哪里?集市?茶馆?最暗的移动光点又是什么?
周子安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他决定先去沈宅——不是找魂魄碎片,而是按照孟怀谨的安排,把骸骨转移到地下室。
洗漱完下楼,阿桂已经在厨房忙活了。见他下来,阿桂擦擦手:“周记者起这么早?早饭马上好。”
“不用麻烦了阿桂姐,我出去转转,回来再吃。”周子安说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问,“对了阿桂姐,咱们镇子以前有学堂吗?”
“学堂?”阿桂想了想,“有啊,早些年有个女塾,就在镇东头,沈家出钱办的。不过后来打仗,就关了。现在那地方改成仓库了,堆些杂物。”
“女塾……”周子安记下,“沈家小姐是不是在那儿念过书?”
阿桂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做研究嘛。”周子安笑笑,“民俗调查,要了解人物的成长背景。”
阿桂盯着他看了几秒,才缓缓说:“清月小姐确实在那儿念过书。她是女塾最后一批学生,听说成绩很好,先生都夸她聪明。可惜……”
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可惜命不好,十九岁就死了。
周子安道了谢,走出客栈。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他,目光依旧带着探究和忌惮。
他加快脚步,直奔沈宅。
到了沈宅门口,赵老头已经在等他了。老头今天换了身干净衣服,手里没拿蒲扇,而是拄着一根桃木杖——和孟怀谨那根很像,但更旧。
“来了。”赵老头点点头,推开宅门,“跟我来。”
周子安跟着他走进天井。晨光中的沈宅比夜晚少了几分阴森,多了几分破败的沧桑感。荒草上还挂着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赵老头没去西厢房,而是径直走向正堂。
“地下室入口在供桌下面。”他边说边走到供桌前,弯腰摸索着供桌底部的某个位置。
咔哒一声轻响。
供桌后面那面墙,忽然向内滑开,露出一道向下的石阶。石阶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黑漆漆的,一股陈年的霉味和药材的甜香混合着涌出来。
周子安愣住了。他昨天在正堂待了那么久,完全没发现这里有机关。
“沈家做药材生意,有些贵重药材要避光防潮,就修了这个地下室。”赵老头从怀里掏出火柴,点燃墙上挂着的一盏油灯,“后来沈家败落,知道这地下室的人越来越少。我也是三十年前偶然发现的。”
油灯的光照亮了石阶。石阶很陡,往下延伸大约三四米,然后是一个转弯。
“骸骨带来了吗?”赵老头问。
周子安点头,从背包里拿出黑色塑料袋。
赵老头看了一眼:“用这个装不行。魂魄需要安稳,塑料袋太轻薄,镇不住。我准备了东西。”
他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巴掌大小,盒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这是养魂匣。用雷击木做的,能温养魂魄。”赵老头打开盒子,里面垫着红色的绸缎,“把骸骨放进来,只放主骨——头骨、脊椎、肋骨、四肢骨。其他的小骨头不用。”
周子安依言,小心翼翼地从塑料袋里取出骸骨。骨头很轻,很脆,他动作尽量轻柔,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头骨放进盒子时,他停顿了一下。
空洞的眼窝对着他,像在无声地注视。
“清月小姐,”赵老头忽然低声说,语气恭敬,“暂居此处,待魂魄聚全,老朽再为您寻一处风水宝地安葬。”
周子安看了他一眼。
赵老头没解释,只是示意他继续。
放好骸骨,盖上盒盖。赵老头又取出三张黄符,贴在盒子的三个面上——正面、背面、顶面。
“镇魂符。”他说,“防止其他孤魂野鬼来骚扰。”
做完这些,赵老头捧着盒子,率先走下石阶。周子安跟在他身后。
石阶比想象中长,转了三个弯才到底。底下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空间,四壁都是青砖,墙角堆着些腐朽的木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材味和霉味。
地下室中央摆着一张石台,台面光滑,刻着一个复杂的八卦图案。台子周围的地面上,用朱砂画了一个圈,圈内写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把盒子放台上。”赵老头说。
周子安接过盒子,小心放在石台中央。盒子放上去的瞬间,地下室里的温度似乎降了几度,油灯的火焰猛地蹿高,然后又恢复正常。
“好了。”赵老头退后两步,对着石台拜了三拜,“清月小姐,暂且在此安歇。老朽会每日来上香。”
周子安也学着拜了拜。起身时,他感觉手腕上的烙印轻轻跳动了一下,像在回应。
“现在,”赵老头转身看他,“开始今天的训练。”
“在这里?”
“这里最合适。”赵老头走到墙边,那里摆着两个蒲团,“阴气重,能帮你更快感知‘气’的流动。坐下。”
周子安在蒲团上盘腿坐下。赵老头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隔着油灯摇曳的光。
“吐纳法练了吗?”赵老头问。
“早上试了一下。”
“什么感觉?”
“头顶有气流灌入,但往下走的时候就乱了。”
赵老头点点头:“正常。你体内阳气太盛,像烧开的油锅,突然倒进冷水,自然会炸。今天教你控制之法。”
他让周子安闭上眼睛,重新开始吐纳。
“吸气时,别想着清气从头顶入。”赵老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平缓,带着某种节奏感,“想着气从全身毛孔进来,像海绵吸水,缓慢,均匀。呼气时,想着浊气从脚底和掌心排出。”
周子安照做。
这次感觉不同了。没有那股直冲脑门的冰凉气流,而是全身皮肤微微发麻,像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窜动。随着呼吸,那些“电流”慢慢向丹田汇聚,形成一团温暖的气流。
“感觉到了吗?”赵老头问。
“嗯,丹田发热。”
“好,保持。想象那团气流是个小球,随着呼吸,小球慢慢旋转,越转越稳。”
周子安尝试着去“想象”。很神奇,当他想象丹田里有个旋转的气球时,那团气流真的开始旋转,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现在,试着把气流引到左手腕。”赵老头说,“想象气流像水一样,顺着经脉流过去。”
周子安照做。
起初很困难,气流像不听话的孩子,到处乱窜。但慢慢地,他找到了某种节奏——吸气时气流下沉,呼气时气流上行,一呼一吸间,气流像潮汐,缓缓流向左手腕。
当气流触碰到烙印的瞬间——
嗡!
周子安全身一震!
烙印爆发出强烈的红光!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暗红,而是像烧红的烙铁,明亮刺目!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的信息流顺着烙印涌入他的大脑!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记忆的碎片。
一个少女的笑声,清脆如银铃。
墨汁的味道,宣纸的触感。
窗外飘来的桂花香。
还有一句轻柔的、带着江南口音的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画面闪过:明亮的学堂,穿学生装的女孩子们,一位戴眼镜的女先生,黑板上的粉笔字……
然后是另一个画面:雨夜,红烛,摇晃的盖头,一只枯瘦的手递来瓷瓶……
“啊!”周子安痛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气流中断,烙印的红光瞬间熄灭。那些记忆碎片像退潮般消失,只留下模糊的残影和剧烈的头痛。
“看到什么了?”赵老头问,语气平静。
“学堂……女塾……”周子安喘着气,额头全是冷汗,“还有……新婚夜……”
“那是沈清月的记忆碎片。”赵老头说,“血契把你的魂魄和她的连在一起,当你主动用阳气触碰烙印时,就能读取她残留的记忆。不过要小心,一次不能太久,否则你的意识会被她的记忆淹没,分不清自己是谁。”
周子安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自己变成了沈清月——穿着学生装坐在学堂里,闻着桂花香,念着《诗经》。
“这种能力……有什么用?”
“找魂魄碎片。”赵老头说,“每个碎片都承载着她的一部分记忆。当你靠近碎片时,不仅能通过烙印感知位置,还能通过记忆碎片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留下魂魄。”
周子安明白了。这是地图加导航。
“刚才那些记忆,对应哪个光点?”他问。
“学堂。”赵老头站起身,“走吧,带你去看看。”
他们离开地下室,重新封好暗门。走出沈宅时,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
去学堂的路上,周子安尝试着再次吐纳,但这次没那么顺利。气流在丹田里打转,就是不肯往手腕走。好像刚才那一下,把“通道”给堵住了。
“正常。”赵老头说,“第一次都这样。多练几天,等经脉适应了就好。”
学堂旧址在镇东头,离沈宅不远。那是一排青砖平房,屋顶已经塌了一半,墙上爬满藤蔓。门楣上还挂着块破匾,字迹模糊,勉强能认出“懿德女塾”四个字。
“懿德,是沈家老太太的闺名。”赵老头站在门口,没进去,“清月小姐在这儿念了三年书,直到十五岁及笄才回家待嫁。”
周子安走进院子。里面杂草丛生,几间教室的门窗都破了,黑洞洞的像张开的嘴。但当他踏入院子的瞬间,左手腕的烙印就开始发热。
不是刺痛,是温暖,像泡在温水里。
同时,那些记忆碎片又涌上来——更清晰了。
他“看见”十几岁的沈清月坐在窗边的位置,托着腮看窗外桂花树;看见她在黑板上写字,字迹娟秀;看见她和女伴们手拉手在院子里跳格子,笑声清脆……
然后画面一转:学堂放假,女孩子们陆续被家人接走。沈清月站在门口等,等来的不是家里的马车,而是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她父亲。
沈老爷脸色很难看,拉着她就走。沈清月回头看了一眼学堂,眼神里满是不舍。
画面到此中断。
周子安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教室的窗前。窗框朽烂了,玻璃碎了一地。窗外确实有棵桂花树,不过已经枯死,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这里……”他喃喃。
“这里是她最快乐的地方。”赵老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所以留下的魂魄碎片最强。你感觉到什么了?”
“她在等家里人来接,但等来的是父亲。”周子安说,“沈老爷看起来很不高兴。”
赵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沈老爷一直不喜欢女儿念书。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读再多书也没用,最后还是嫁人生子。送清月小姐来女塾,是老太太坚持的。老太太去世后,沈老爷就立刻把女儿接回家了。”
原来如此。
周子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烙印的热度在某个位置达到顶峰——靠窗第二排的座位。
他走过去,蹲下身。座位是木制的,已经腐朽,轻轻一碰就掉渣。但在座位底下,有一个小小的凹陷,里面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周子安小心地扒开朽木,从里面掏出一个铁皮盒子。
盒子巴掌大小,锈迹斑斑,但还能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信纸,用红绳捆着。
他解开红绳,展开信纸。
是沈清月的字迹。不是日记那种正式的小楷,而是更随意的行书,写得飞快,有些字都连在一起。
【民国二十二年,八月初三。晴。今日先生教《木兰辞》,‘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我若为男儿身,可否如木兰般,替父从军,远走天涯?可惜我是女儿,只能困于闺阁,待嫁从夫。】
【九月十二。雨。父亲又提起婚事,说李家公子如何好,如何门当户对。我顶撞了一句,他大怒,罚我跪祠堂。母亲偷偷给我送饭,垂泪说女子命苦,让我认命。可是母亲,我不甘心。】
【十月廿八。晴。今日收到玉茹来信,她已随家人迁往上海,入新式学堂,学洋文,习钢琴。信中说上海女子可自由婚恋,可外出工作,可剪短发穿洋装。我心向往之,然深知此生无望。夜里哭湿了枕头。】
【十一月十五。阴。父亲终是定下了婚事,腊月便过礼。我求他再容我一年,他斥我不知好歹。母亲也劝我,说李家虽非大富,却也是正经人家,嫁过去不会受苦。可是母亲,我要的不是受苦与否,而是……】
信到这里断了。后面的纸被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边缘。
周子安拿着这些信纸,心里堵得慌。
一个向往自由、渴望新生活的少女,被硬生生拽回旧时代的牢笼,穿上嫁衣,走向死亡。
“找到什么了?”赵老头问。
周子安把信纸递给他。赵老头接过,眯着眼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收好吧。”他把信纸还回来,“这是她的念想。”
周子安把信纸重新叠好,放回铁盒。盒子里还有别的东西——一枚银簪,簪头是简单的梅花造型;一块绣了一半的手帕,上面是鸳鸯戏水;还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三个女孩子的合影,中间那个笑容灿烂的,正是沈清月。
“这些要带走吗?”他问。
“带走吧。”赵老头说,“魂魄碎片附着在这些物件上。你带着它们,能帮她稳固魂识。”
周子安把铁盒装进背包。当他拉上拉链的瞬间,左手腕的烙印轻轻跳动了一下,热度减退了一些。
好像……完成了一件事。
“接下来去哪儿?”他问赵老头。
“去镇中心。”赵老头转身往外走,“第三个光点在那里。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茶馆——沈清月定亲后,常一个人去茶馆听戏,一坐就是一下午。”
“茶馆?现在还有吗?”
“早没了,改成杂货铺了。”赵老头说,“但地方还是那个地方。”
他们离开学堂旧址,往镇中心走。路上,周子安问了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赵伯,你……也是第七处的人?”
赵老头脚步顿了顿。
“算是吧。”他声音低了些,“不过我年纪大了,出不了外勤,就在这儿当个联络员,看看门,传传话。”
“你看门……是看沈家的门?”
“嗯。”赵老头点头,“沈宅那地方,阴气重,容易招东西。我住附近,平时帮忙照看着,不让闲人进去,也防着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打主意。”
周子安想起第一次见赵老头时,他那些警告。
“您早就知道沈清月的事?”
“知道一些。”赵老头说,“但知道归知道,没法管。她是枉死鬼,怨气深,又困在自己的执念里,外人帮不了。直到你出现……”
他看了周子安一眼:“至阳命格,能承她的怨气,又能用阳气温养她的魂魄。你是这九十年来,唯一一个有可能超度她的人。”
“超度……”周子安咀嚼着这个词,“不是消灭?”
“第七处不是刽子手。”赵老头说,“我们的原则是能超度就超度,实在不行才消灭。沈清月没害过人,只是怨气难消,困在原地。若能解开她的执念,送她往生,是功德一件。”
周子安沉默了。
他想起了孟怀谨的话——人鬼殊途。也想起了赵老头的警告——有些线,跨过去就回不了头。
但他已经跨过去了。
从他在沈宅捡起那只金镯,从他和沈清月结下血契,从他喝下那瓶锁魂散开始,他就已经回不去了。
“到了。”赵老头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家杂货铺,门面不大,货架上摆着些日用品。招牌上写着“王记杂货”,但门楣的雕花还能看出早年茶馆的痕迹。
周子安站在门口,左手腕的烙印又开始发热。
这次的热度,比在学堂时更强烈。
他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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