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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加固后的门窗在寒风中有了一重更实在的依靠,夜里那些刻意布置的细微绊线和沙层,虽未真正“捕获”什么,却像无声的哨兵,给守夜人心里添了底。柳美人甚至开玩笑说,听着风声里偶尔夹杂的、铃铛被吹动的零丁声响,竟觉得比完全的寂静更让人安心——至少知道那些机关还在尽职尽责地“看着”。

子在高度戒备与表面如常的劳作中滑向深冬。王瘸子送来的东西依旧保持着那种“有限度的慷慨”,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沈清辞让春桃试探的那句“昨夜野猫闹得凶”,王瘸子听了只是掀了掀眼皮,含糊地“嗯”了一声,说:“这地方野猫野狗是多,你们夜里关好门户。” 神情并无太大异样,但也看不出更多端倪。

或许不是他?或许他城府极深?沈清辞没有结论,只能将疑虑暂且压下,继续专注眼前的生活。

天气冷得滴水成冰。漱玉轩的井沿结了厚厚的冰壳,每打水前都需用石块小心砸开。储存的菜、柿饼、有限的一点粗粮,消耗得比预想中更快。孩子们的新棉袄虽暖,但他们长得快,裤腿袖口又显短了,刘才人正忙着拆改,拼接上新的布片。

最大的挑战依旧是取暖。炭和石炭的供给时断时续,王瘸子似乎也无力保证。女人们不得不更精细地规划燃料使用:白天尽量聚在一屋活动,共用一个炭盆;夜里则早早熄火,依靠加厚的被褥和彼此体温御寒。热水变得极其珍贵,除了饮用和给孩子擦洗,大人们的清洁只能简化再简化。

沈清辞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一切可燃之物。不仅仅是枯枝败叶,还有她们拆改衣物时留下的无法利用的碎布条、草、甚至晒压实的药渣。这些杂物燃烧时间短,烟大,但聊胜于无。她还尝试用黏土混合碎草屑,制作简易的“草饼”,晒后亦可作为辅助燃料,虽然效果有限。

就在这柴炭将尽、寒意最盛的关口,张贵人再次以她那种悄无声息的方式出现了。

这次,她直接来到了漱玉轩院门外——这是极为罕见的。依旧是那身旧斗篷,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鼓鼓囊囊的旧麻袋。她没有敲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直到春桃出来倒灰烬时发现。

“张……张娘子?”春桃吓了一跳。

张贵人点点头,将麻袋放在门槛内。“一些杂物,或许你们用得着。”她的声音被寒风切割得断断续续,“天冷,省着点烧。”说完,不等春桃反应,转身便走,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却很快消失在废园方向。

春桃连忙将麻袋拖进院里。沈清辞闻声出来,打开麻袋一看,愣住了。

里面不是药材,也不是食物。而是半袋黑褐色的、块状或片状的……木炭?不,不完全像,质地更疏松,颜色更深,捏碎一些闻了闻,有淡淡的焦糊味和一种奇特的、类似于某种坚果壳燃烧后的气息。

“这是……什么炭?”崔嬷嬷也凑过来看。

沈清辞仔细辨认,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观察,心中渐渐有了猜测。这可能不是正经的木炭,更像是用某种坚果壳(比如核桃壳、杏核)、果木硬枝、甚至晒的某种致密草,经过不完全燃烧炭化后的产物。虽然燃烧值和持久性不如好木炭,但远比她们收集的那些碎草枯叶强得多,而且烟似乎也会小一些。

张贵人从哪里得来这些?她自己烧制的?冷宫哪里来这么多坚果壳?还是……她另有渠道?

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但此刻,这袋“杂炭”无异于雪中送炭。沈清辞压下疑虑,郑重地将炭收好,对春桃道:“张娘子的这份情,我们记下了。这东西,咱们省着用,关键时候能顶大用。”

有了这批“杂炭”,加上她们自己收集的燃料,最寒冷的几天总算勉强撑了过去。沈清辞心中对张贵人的感激与好奇越发深重。这位沉默寡言的女子,像一座隐藏在迷雾中的冰山,只偶尔露出一角,却每次都在她们最需要的时刻,提供最关键的支撑。

她决定主动回馈一些什么。不是药材(张贵人显然不缺),也不是食物(她们自己都匮乏)。她想到张贵人窝棚前那小块被精心打理的土地,和那些在严寒中依然挺立的绿植。或许,她需要一些特别的种子?或者,改良土壤的东西?

沈清辞让春桃再次去废园,这次带去的是一小包她精心筛选、颗粒饱满的紫苏和荆芥种子(张贵人之前给的,她留了最好的部分),以及一小罐她们自己用草木灰、腐叶土和少量石灰混合的“改良土肥”,用旧瓦罐装着。附上的话也很简单:“多谢赠炭。一点种子和土肥,或可助春莳弄。”

张贵人接过东西,看着那罐其貌不扬的土肥,枯井般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微光。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收下了。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片刻后,她抬起眼,看向春桃,声音涩地问:“你们……那两个孩子,可好?”

春桃没想到她会问起孩子,连忙道:“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好,虽然天冷,但没生病,吃得下睡得着。”

张贵人“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就在春桃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她却又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孩子……是希望。看好他们。”说完,这次是真的转身,脚步略显急促地走了。

春桃将这话带回,沈清辞咀嚼良久。“孩子是希望”,这话里似乎蕴含着深切的感慨,甚至是一丝……悲凉?张贵人的过往,究竟藏着什么?她是否也曾有过孩子?或者,失去过什么?

这个谜一样的女子,每一次接触,都让沈清辞觉得离真相近了一分,却又仿佛隔了更深的雾。

严寒似乎在达到某个顶峰后,开始极其缓慢地退却。白昼依然短暂,但正午的阳光似乎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檐下的冰凌开始滴滴答答地融化,虽然夜晚又会重新冻上,但这细微的变化,已经足够让冷宫深处的人们心中萌动。

沈清辞开始更频繁地查看她收藏的那些种子,规划着开春后的种植。油布上的清单,“种植”部分被反复勾画修改。她和柳美人、刘才人商量,决定开春后,先在各自院子里开辟一小块实验田,据张贵人的指导和她们自己的摸索,尝试种植紫苏、荆芥、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块茎。如果成功,再考虑扩大,甚至尝试种植一些极耐贫瘠的野菜。

“还得想办法弄点菜籽。”柳美人道,“光是草药也不行,人得吃菜。”

刘才人小声提议:“浆洗处那个孙婆子,上次我给她的冻疮膏好用,她感激得很,说她老家是种菜的,或许……能弄到点最普通的菜籽?我可以用绣活跟她换,绝不提咱们这边。”

“可以试试,但要千万小心。”沈清辞叮嘱,“宁愿不成,也不能露了痕迹。”

希望的嫩芽,如同土层下蛰伏的种子,在酷寒中悄然孕育,只待春风一度。

然而,就在这冬春交替、人心最易生出期盼也最易松懈的时刻,一场小小的意外,再次提醒她们处境的不易。

这午后,阿玥在铺了厚垫子的地上玩耍,不知怎地,爬到了靠近门口的地方,小手好奇地去够那垂挂着的、沈清辞用来记录草药的旧布帘(上面画着简笔图案)。布帘被她扯动,连带碰倒了靠在墙边的一把旧笤帚。笤帚倒下,没什么声响,却恰好触动了沈清辞布置在门内的一道极其隐蔽的、连接着几个小铃铛的绊线。

“叮铃铃——!” 清脆的铃铛声在寂静的午后陡然响起!

屋内的崔嬷嬷和春桃吓了一跳,正在隔壁屋整理药材的沈清辞也心头一紧,立刻冲了过来。看到只是阿玥扯动了布帘碰倒笤帚,触发机关,才松了口气。

阿玥被铃声和自己制造的动静弄得有些茫然,随即似乎觉得有趣,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起来,伸手还想去抓那晃动的铃铛。

沈清辞连忙将她抱开,心中却是一凛。这次是虚惊,但也暴露了机关的位置和触发方式。如果真有外人潜入,很可能会注意到这些不寻常的设置。

“得重新调整一下机关的位置和灵敏度。”她对春桃和崔嬷嬷说,“有些要移到更隐蔽处,有些要改成更不易被意外触发的方式。”

生存的智慧,就是在这一次次的意外、试探、调整中,不断磨砺,趋于精微。

傍晚,沈清辞抱着阿玥,站在窗边。窗外,残雪未消,暮色苍茫。远处宫殿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模糊而沉重。

阿玥伸出小手指着窗外,咿呀作声。

沈清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那棵老柿子树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冬天很深,但终将过去。她们要做的,就是在最深重的寒冷里,保存好火种,规划好春耕,守护好希望。

她低头,在女儿柔软的发顶轻轻印下一吻。

怀中的温暖,是这寒冷世间,最不可摧折的力量。而她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谋算,所有的警惕与坚韧,都是为了守护住这份温暖,让它能抵过漫漫寒冬,迎来属于自己的、哪怕再微小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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