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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十二章:胥吏临门,虚与委蛇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清晨显得格外刺耳。两名身穿靛蓝色吏服、腰间系着革带的胥吏站在门外,神色倨傲,眼神像刀子一样在开门的林枫身上刮过。坊正老王则缩在后面半步,脸上堆着尴尬又无奈的笑容,悄悄向林枫递了个眼色。

“敢问二位差爷是……”林枫微微躬身,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疑惑与不安,将一个骤然见到官府之人的小户少年形象演绎得恰到好处。

“户曹衙门,奉命清查永宁坊新迁入户及私坊经营。”左侧一个蓄着短须、面色微黑的胥吏冷声道,声音涩,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你便是户主林枫?”

“正是小人。”林枫连忙侧身,“差爷请进,请进。”

两个胥吏毫不客气,抬脚便跨入院中,目光如鹰隼般四下扫视。院内景象“恰好”呈现出一副典型的、刚刚起步的家庭小作坊模样。

院子一角晾晒着几排切割整齐、但颜色质地都显普通的皂胚(特意用次等原料做的“样子货”)。旁边的木盆里泡着些待处理的油脂和草木灰(同样是最廉价的那种)。赵虎光着膀子,正拿着一把大木锨,在一个半人高的陶缸里用力搅拌着什么,汗水顺着他结实的脊背流下,发出嘿咻嘿咻的声音,十足一个卖力气的粗夯匠人。

林福则佝偻着腰,在一旁整理着几块刚脱模、尚未切割的皂板,见胥吏进来,连忙放下活计,惶恐地躬身行礼。

正房堂屋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桌椅,赵母正坐在角落里做着针线,见有外人,慌忙低下头去。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甚至有些寒酸。

“这些就是你们做的‘香胰’?”另一个面皮白净、眼神却更显油滑的胥吏走到晾晒架旁,拿起一块半的皂胚,凑到鼻前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眉头微皱,“气味尚可,但这成色质地……似乎不像市面所售那般精细啊。”

林枫心中冷笑,表面却愈发恭敬:“回差爷的话,小人祖上略通此道,逃难至此,无以为生,只能重旧业,做些粗笨的胰子补贴家用。都是自家用些土法子,比不得市面上的精细货色,也就卖给街坊邻居换几个铜板,勉强糊口罢了。”说着,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

“糊口?”黑面胥吏哼了一声,“西市苏记杂货铺里那卖到几十上百文一块的‘林氏香胰’,难道不是出自你手?”

来了!果然是有备而来,连苏记都查到了。

林枫心头一紧,但面上却显出更大的“惶恐”和“委屈”:“差爷明鉴!那……那苏记的货,确实是小人所供,但……但那都是苏记的掌柜要求高,给的价钱也好些,小人只能拼尽全力,用最好的料,一点点精工细作,做出些许略像样的,送去给苏记。绝大部分,还是这些普通货色。”他指了指晾晒架和赵虎搅拌的大缸,“产量极低,勉强维持。苏记那边,每月也就收那么十几二十块,多的,他们也卖不动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精品确实产量有限(相对总产能),普通货色也确实有(样子货),逻辑上能勉强自圆其说。关键在于,对方无法证实他到底有多少“精品”产能。

两个胥吏对视一眼,显然不信林枫的鬼话,但一时也找不到明显的破绽。院子里的生产规模看起来确实不大,工具简陋,原料普通。

白面胥吏眼睛转了转,将皂胚扔回架子,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后院的方向:“听说你这院子,还有个地窖?”

林枫心中一凛,来了,这才是真正的目标!

“是……是有个地窖。”林枫露出老实巴交的样子,“主要用来存放些粮食、杂物,还有……一些制胰子的原料,怕受。”他主动引路,“差爷若要看,这边请。”

他表现得越坦然,对方或许越会起疑,但也可能暂时放松警惕。关键在于地窖的伪装和里面“该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一行人来到后院。地窖入口的石板盖着,看起来平平无奇。赵虎“恰好”搬着一筐刚“生产”出来的普通皂胚走过来,见状放下筐,闷声问道:“恩公,这是……”

“差爷要看看地窖。”林枫解释道,又对胥吏赔笑,“这是小人的表亲赵虎,力气大,帮忙些粗活。”

赵虎点点头,不再多话,上前和另一个胥吏合力,将石板挪开。黑黢黢的洞口露出来,带着地底特有的阴凉土腥气。

白面胥吏示意黑面胥吏留在上面,自己接过林福递过来的、用黑布蒙住大半的火折子,率先弯腰走了下去。林枫紧随其后,林福也跟了下去,赵虎则守在洞口,眼神看似憨直,实则肌肉紧绷,全身戒备。

地窖里比上次林福收拾时更加“凌乱”和“仄”了。这是林枫故意布置的。角落里堆着些半旧的麻袋(装着麸皮和沙土),几个敞口的瓦缸里放着廉价的油脂和草木灰,工作台上散落着些粗糙的工具和未完成的“次品”皂胚。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碱和尘土的味道。那几个隐藏的隔间入口,被巧妙地用杂物和看似承重的木架遮挡,不仔细探查极难发现。

白面胥吏举着火折子,眯着眼仔细打量。他走到工作台前,翻了翻上面的东西;又用脚踢了踢角落的麻袋;甚至蹲下看了看几个瓦缸里的东西。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储存原料和进行初级加工的简陋地窖。

“就这些?”白面胥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带着明显的失望和怀疑。

“就这些了,差爷。”林枫苦着脸,“地方小,东西杂,让差爷见笑了。我们小本经营,实在置办不起像样的家伙什。”

白面胥吏又环视一圈,目光在几处看似可疑的阴影处停留片刻,但终究没发现什么。他显然不甘心,但一时也无可奈何。上头(王户曹)交代要“仔细查”,可眼前这光景,实在查不出什么名堂。若硬要栽赃,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这少年看似惶恐,却应答得体,旁边还有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壮汉守着,坊正也在上面……

“你们这作坊,可有在官府报备?缴纳市税匠税了么?”白面胥吏换了个方向,语气严厉起来。

林枫心中一定,知道戏肉来了。他立刻露出惶恐万分的样子:“这……这个……小人不知啊!小人只知祖传手艺糊口,不知还要报备纳税……请差爷恕罪!恕罪啊!”他连连作揖,语气惊慌失措。

林福也在一旁帮腔,哀求道:“差爷开恩!我家少爷年轻不懂事,我们这就补,这就补上!该交多少,我们绝不含糊!”

看着两人“吓破胆”的模样,白面胥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怕就好,怕就有油水可捞。

“哼!无知小民!私自经营,偷逃税款,按律当罚没家产,主事者拘押!”他板着脸,厉声喝道。

林枫“吓得”脸色发白,腿一软,差点跪下:“差爷开恩!差爷开恩啊!我们愿意认罚,愿意补税!只求差爷高抬贵手!”

林福也连忙从怀中(早已准备好)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灰色布袋,悄悄塞到白面胥吏手中,低声道:“差爷辛苦,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这税款罚金,我们一定尽快筹措补齐,绝不让差爷为难……”

白面胥吏掂了掂布袋的分量(里面是十两碎银),脸色稍霁,但依旧端着架子:“念你等初犯,又肯认罚补缴,本差便网开一面。不过,该走的章程不能少。三内,将今年的‘匠役折色银’和‘市税’补齐,共需……十五两银子!逾期不交,严惩不贷!”他报出了一个明显高于正常额度的数字。

林枫心中冷笑,十五两?真是狮子大开口。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花钱消灾,将“非法经营”变成“已认罚补税的合法经营”。吴司户那边应该已经打过招呼,这笔钱交上去,走个过场,此事便能暂时了结。

他脸上却露出感激涕零又肉痛不已的神色:“十五两……是,是!小人一定按时凑齐,按时缴纳!多谢差爷开恩!多谢差爷!”

白面胥吏又训斥了几句,这才满意地揣好钱袋,转身出了地窖。黑面胥吏见同僚出来,神色也松了些,知道好处到手了。

两人又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问了坊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扬长而去。坊正老王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林枫低声道:“林小哥,算是过了这一关了。赶紧把钱凑齐吧,这帮人,惹不起。”说罢,也匆匆跟着走了。

院门重新关上。

刚才还惶恐不安的林枫,瞬间挺直了腰板,脸上恭敬懦弱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平静。林福和赵虎也围拢过来。

“少爷,他们信了?”林福有些不确定。

“半信半疑。”林枫淡淡道,“但他们没找到真凭实据,又收了钱,得了‘罚款’的承诺,暂时不会深究了。吴司户那边应该会‘恰好’看到我们的‘认罚补税’文书,此事便算在官面上有了个了结。”

“十五两银子……真黑!”赵虎啐了一口。

“十五两,买一段时间的安全,值得。”林枫看向地窖入口,“关键是他们没发现地下的秘密。这次算是应付过去了,但郑元寿和王户曹不会就此罢休。他们知道我们在做香胰,知道赚钱,下次可能会用更刁钻的法子。”

他转向林福:“福伯,明你就把十五两银子送去坊正那里,让他转交。同时,再给坊正和今天这两个胥吏备一份‘谢礼’,不用太重,但要周到。我们要让这些人觉得,我们‘懂事’,‘好拿捏’,但又‘没什么大油水’。”

“明白。”林福点头。

“赵叔,”林枫又看向赵虎,“地窖的伪装和防御,还要进一步加强。另外,那些‘小玩意儿’的试验不能停,但要更隐蔽。我预感,真正的硬仗,可能还在后面。”

赵虎重重点头,眼中凶光隐现。

秋风卷起院中落叶,打着旋儿。胥吏临门的危机暂时化解,但林枫心中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这只是一次试探,一次交锋。对手的贪婪和恶意不会消失,只会因为暂时的受阻而变得更加隐蔽和危险。

他必须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喘息时间,更快地壮大自己。钱,人,技术,武力,情报……缺一不可。

虚与委蛇,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安全,只能来自于绝对的实力。

他抬头,望向高墙之外洛阳城的方向,眼神深邃。

游戏,还在继续。而他的筹码,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加。下一次,当对手再出招时,他或许就能……主动将上一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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