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读书店的黄昏,总带着种毛茸茸的暖。
江澈蹲在门口给那棵老槐树浇水时,镜头又对准了他。秦悦半跪在街沿上,摄像机的遮光罩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截线条利落的下颌,和双在夕阳里发亮的眼睛。
“今天拍什么?”他直起身,水珠顺着指尖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圈。
秦悦放下摄像机,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手腕上的银镯子滑到小臂,闪着细碎的光。“拍光影,”她指着槐树的影子,“你看,阳光穿过树叶的样子,像不像老电影里的滤镜?”
她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的工装裤,帆布鞋上沾着草屑,头发随意地扎成个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干练,多了几分松弛。
“你的纪录片快拍完了?”江澈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更宽的取景角度。
“快了,”秦悦重新扛起摄像机,镜头对着书店的玻璃窗,“还剩最后几个镜头——你修书的样子,林薇浇花的样子,还有……”她顿了顿,镜头悄悄转向江澈,“晚读街的人。”
江澈假装没看见,转身回店拿修书的工具。刚走到柜台,就听见秦悦在身后说:“周念雨的画我加进片子里了,她妈妈看了哭了好久,说‘没想到我家丫头心里装着这么多事’。”
“她很懂事。”江澈想起周念雨笔记本里的Q版画像,每笔都透着认真。
秦悦放下摄像机,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本《城南旧事》:“你知道吗?拍纪录片最有意思的,不是拍风景,是拍人眼里的光。”她抽出那本书,翻开扉页,上面有行娟秀的字迹:“秦悦,2018年夏,在这里拍了位老人,她说‘日子就像书页,翻着翻着就旧了,却总有些字记得牢’。”
“是我外婆。”江澈说。
“我知道,”秦悦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她还跟我说,‘等我孙子回来,你一定要拍拍他,这孩子看着静,心里藏着片海’。”
江澈的心里忽然泛起阵涟漪。他想起外婆总说“每个人心里都有片海,有的汹涌,有的安静”,原来她早就把自己的心事,悄悄告诉了别人。
“对了,”秦悦忽然从背包里掏出个小小的投影仪,“我剪了个片段,你要不要看看?”她把投影仪连在手机上,光线投在对面的白墙上——
画面里,林薇抱着向日葵走进书店,阳光在她发梢跳跃;苏晚坐在图书馆窗边,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划动;夏栀躲在树后画画,画板上的晚霞慢慢晕开;沈知意在深夜的灯光下翻书,手指偶尔敲打着桌面;乔语站在雨帘里,举着本诗集,睫毛湿漉漉的;赵妍板着脸检查消防栓,却偷偷往柜台下塞猫粮;周念雨举着试卷冲进书店,红领巾在身后飘得像面小旗子;苏晓晓抱着漫画跑过巷口,橘子糖在口袋里叮当作响……最后,镜头落在江澈身上,他正蹲在地上给小猫喂奶,侧脸的线条在暖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还没加配乐,”秦悦关掉投影仪,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但我觉得……这就是晚读街的样子。”
江澈忽然想起夏栀说的“失败品才最有温度”,原来这些细碎的、不完美的瞬间,拼起来就是最动人的生活。
“明天我要去别的街区拍了,”秦悦把投影仪放进背包,“大概要去一周。”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U盘,“这个给你,里面是刚才那个片段,想他们了就看看。”
U盘上挂着个小小的摄像机挂件,显然是她自己的东西。江澈接过U盘,指尖碰到她的,有点凉。“谢谢。”
“谢什么,”秦悦扛起摄像机,转身往巷口走,“我是导演,记录生活是我的工作。”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江澈,忽然笑着说,“其实……镜头总对着你,不是因为书店上镜,是因为你站在那里,整个晚读街都亮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摄像机的轮廓在光晕里显得格外温柔。江澈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U盘,忽然明白秦悦的镜头里,藏着的不只是风景,还有她没说破的凝视——就像晚读街的黄昏,明明很暖,却总怕惊扰了这份安静。
夜里修书时,江澈把U盘插进电脑。画面里的人笑着、闹着,像在眼前一样鲜活。他忽然很期待秦悦的纪录片成片,不是想看看自己的镜头,是想知道,当这些温柔的瞬间被剪辑到一起时,会不会让更多人明白:生活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是由这些藏在镜头里的、没说出口的惦念,串起来的。
窗外的月光爬上书架,照在那本《城南旧事》上,外婆的字迹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日子就像书页,翻着翻着就旧了,却总有些字记得牢。”江澈摸了摸U盘上的摄像机挂件,忽然觉得,秦悦的镜头,就是晚读街的记忆,把这些记得牢的字,永远地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