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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杏花渡的溪水慢悠悠的,像是舍不得流走。

岸边的杏花开了又谢,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最后都沉进了溪底的石缝里。

顾凌蹲在溪边,手指在水里无意识地划拉着,水波搅乱了他的倒影,又勉强拼凑起来,却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二狗,你想爸妈吗?”

陈二狗正往水里扔石子玩,听到这话,手停了一下。

石子“扑通”砸出个水花,吓得几条小鱼飞快地逃走了。

“想啊。”他拍了拍沾泥的手,声音轻得跟飘落的花瓣似的。

顾凌没抬头,手指还在水里划:“那你想离开这儿吗?”

远处传来老黄牛的哞叫,还夹着小孩吹笛子的跑调声。

陈二狗望着对岸升起的炊烟,那是张爷爷家做饭的烟。

“想过。”他用脚尖蹭着地上的石子,“可这儿是我家啊,爷爷也在这儿。”

溪水潺潺,托着落花往下游漂。陈二狗忽然扭头:“顾哥,那你呢?你想你爸妈吗?”

顾凌的手停在水面上。一只蜻蜓掠过他的指尖,荡开一圈小小的水纹。

“不想。”他的声音比溪水还凉。

“为啥?”

“不为啥。”顾凌站起身,水珠顺着指尖滴下来,“他们就像那高山流水,冲下去的水,哪能原封不动地流回山顶?”

陈二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见顾凌眼里映着太阳光,可那光瞧着比傍晚的天色还沉。

渡口那边,陈爷爷拄着拐杖站着张望,瘦长的影子一直伸进溪水里。

“二狗,回家吃饭了。”老人的声音沙哑,但听着暖和,像秋天晒透的稻草。

陈二狗蹦跳着跑过去,扶住爷爷微微发抖的胳膊。

老人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孙子的头,又往他口袋里塞了把喷香的炒黄豆。

“今儿没往深山里跑吧?”

“没呢,跟顾哥在溪边玩。”

老人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晚霞。他话不多,除了对陈二狗。句句都透着担心——怕孙子饿着,怕他跑进深山迷了路,怕他一个人孤单。

他没想过,自己夜里咳嗽时,总有个小小的身影会轻手轻脚地给他掖好被角;他去镇上卖山货,总有个孩子站在渡口,一直望到太阳落山。

就像现在,陈二狗紧紧抓着爷爷的衣角,好像这样就能把时间拽住似的。

渡口的老杏树又飘下几片花瓣,有一片沾在了老人花白的鬓角。

陈二狗伸手轻轻拂掉,心里突然一酸:爷爷好像比去年又瘦了些。

顾凌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很少这样停下来!他总是往前走,不敢停,好像一停下天就会塌下来。(还有吃饭,居然不叫我!!)

下午

没过多久,有人发现春生淹死在溪里了。

他死的如此草率,静静浮在水面上,脸很安详,嘴角甚至挂着一丝笑,像是做了个好梦。

溪水轻轻流过他的头发,阳光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片跳动的金光。

顾凌站在岸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深得像个古井,一点波纹都没有。

陈二狗跪在溪边,颤抖的手拼命摇晃春生的肩膀,嗓子都哭哑了:“春生!醒醒!别睡了…咱们回家啊…”眼泪混着溪水,把他的衣服前襟都打湿了。

这本是顾凌早就看惯了的场景。

可这会儿,心里那片死寂了很久的地方,竟莫名地起了波澜。

(系统:叮!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强烈!来源锁定——新世界!请宿主注意!)

他微微皱了下眉,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不舒服——不该有这种感觉的。

在这“亿万人海”之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是长是短,是美好或者悲伤……

在你的一生之中,你会见过许多人,但能记住和影响到你的却“很少”,见过每个人的一面,或许是他们的开始,也或许是结束。

而春生与陈二狗对于顾凌来说,他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就短短的几天!一个人的人生的时间对于生命来说并不长,相反如同漫漫长夜的一点星火。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遇到许多的人,顾凌比那些普通人要更多更多。

然而他并不觉得时间的长短,与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挂上相关的价值。

顾凌并没有见过春生这个孩子几面,但他觉得春生是很不错的人,不该草草的就将生命挥之一去,只剩下几个人能记住他。

目光转向流淌的溪水,他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光,清澈的水面之下,他看到了常人看不见的悲剧根源——那是“新世界”投下的狰狞阴影。

趁着大伙儿都沉浸在悲痛里,顾凌悄悄沿着溪水往上游走。

阳光下,他的身影像水波一样晃动了一下,转眼就消失了。

呛人的硝烟弥漫,战场上尸横遍野,折断的刀枪深深扎进泥里,像一片冰冷的铁荆棘。几只乌鸦停在断戟上,啄食着凝固的血块,聒噪地叫着。

残墙根下,四个士兵脸上写满疲惫。宋龙抹了把脸上的血痂,哑着嗓子说:“我藏了半壶好酒,喝不?”他从怀里掏出个瘪瘪的皮囊。

张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现在才说,真不够意思。”他说话漏风,缺了颗门牙,“给我多留两口。”

李二抠着铠甲缝里发黑的血块:“能不能活过明天都难说。”这话像块石头,砸得大家都没了声儿。一只蚂蚁正费力地拖着一小片碎肉,爬过宋龙的靴子。

李义用破布擦着长矛,声音突然哽住了:“我想我媳妇了…才成亲没多久…”矛杆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喜”字,是媳妇新婚时用针刻下的念想。

张开突然来了劲头:“打完仗我就回老家!在河边…”他比划着,“盖三间亮堂的大瓦房!”话没说完,远处传来战马凄厉的嘶鸣。

将军低着头,手指摩挲着家书,一言不发。信纸边角早就磨得起毛了,沾着几个发黑的血指印。

凄厉的号角猛地响起,撕碎了这点喘息的时间。张开砍倒两个敌人后缩在盾牌后数箭——第七支箭钉在木盾上时,对面的弩手突然倒下,眼珠子半挂在脸上晃荡。

“狗日的!”宋龙骂着,用头盔狠狠砸碎了一个敌兵的鼻梁。温热的血溅进他嘴里,又咸又腥。那敌兵倒下时,怀里掉出个绣着鸳鸯的荷包。

李义的长矛捅穿第三个敌人时,矛尖已经钝了。粘稠的血顺着矛杆流到他手上。那敌兵临死前吐出一句方言,竟和他媳妇是同乡口音。

“顶住!”将军嘶吼着,肩膀插着一支箭还在往前冲。剑柄上缠的红绸早就被血浸透了。

李二一愣神,耳朵被削掉半边。热血顺着脖子淌下,他想起娘总爱捏他耳垂说“耳垂厚的人有福气”。“你他娘的!赔老子耳朵!”他吼叫着冲上去,刀柄上还系着娘给绑的褪色红绳。

……

黄昏时,厮杀暂时停了。东边传来凄厉的惨叫,一个年轻士兵蜷在战壕里,手指深深抠进泥里:“告诉我娘…城南的杏花…”话没说完,人就没了。他腰间别着支竹笛,笛穗上沾着干硬的馍渣。

夜里,活下来的人围着火堆刮铠甲上板结的血痂。宋龙突然“哇”地吐了,混着血丝的肉汤全呕在李义的新靴上。没人说话,只有火堆噼啪响。

后半夜收尸队来了。火堆旁多了具尸体——张开手腕中箭,流出的血渗进泥土,像他常念叨的家乡那条小河。他右手死死攥着一块从老家带来的光滑河卵石。宋龙默默地把剩下的半坛酒,全浇在了那片染血的泥土上。

天亮时,活下来的人麻木地站在尸堆里。宋龙踢着脚边的碎石。不远处,一个死去的敌兵手里,死死攥着一块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

号角再次撕裂长空。最后活下来的,只剩将军一人。他在尸堆里找到一个还有口气的士兵。“将军…”士兵气若游丝,“我怕死…更怕当逃兵…帮我告诉…”话没说完就断了气,眼睛还睁得老大。将军望着漫山遍野的尸骸,喃喃低语:“就剩我一个了…不回去了…”

……

顾凌眼前最后的景象,死死烙印在模糊的视线里:

将军那曾经高昂的头颅,不见了。

只剩下一截血糊糊的脖颈断口,突兀地刺向灰暗的天空。

那魁梧的身躯,成了无首的躯壳,依旧倔强地挺立在尸骸狼藉的战场中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诞与悲怆。

他身后那件早已残破不堪的披风,此刻被粘稠、滚烫的鲜血彻底浸透、染红。

那红,艳得刺目,红得惊心,仿佛吸饱了生命的最后一点热力。

一阵裹挟着硝烟和血腥气的冷风扫过,那沉重的、湿漉漉的披风残片,被风猛地扯动了一下,又无力地垂落、飘荡。

它沉重地、诡异地摇曳着,像一片刚从血池里捞出的巨大破布,又像一个徘徊不去的、无声恸哭的幽魂,在尸山血海间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他的意识仿佛附在每个人身上,把这战场的悲恸和绝望,从头到尾尝了一遍。

突然,无数苍白的虚影浮现,时光开始疯狂倒流。

“喂!够了!我说够了听见没有!”顾凌的怒吼震得战场上的刀剑嗡嗡作响。

他的手猛地插进扭曲的时空。凝固的鲜血开始倒流,垂死的士兵竟然又开始喘气。

整个战场像被钉住的皮影戏,诡异地定格了。

“我说——够了!”他五指骤然收拢!插在地上的长矛“铮”地一声弹起,悬在了半空。

那个年轻士兵腹部的伤口里,染血的长矛正一寸寸倒退出来。

将军的剑闪着寒光,他发现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倒退着跑。

天空中的箭矢倒着飞回弓弦。整个战场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下急速倒退。

“你们这些…”顾凌的黑袍无风自动,“困在时间里的亡魂!”他踩过一具正在重新拼合血肉的尸体,那尸体竟发出凄厉的惨叫——半张脸还是白骨就恢复了知觉!

战场边缘猛地裂开一道巨大的黑色豁口!无数半透明的、枯槁的手臂从中疯狂伸出,死死抓住那些在循环中不断死去的士兵,硬生生将整片战场从时空的经纬上撕扯下来!那些手臂骤然暴长,将血与火的战场像揉废纸般狠狠攥成一个扭曲的纸团!

就在黑暗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顾凌耳中轰然炸响千万个重叠的嘶吼:“我们不想死——!!”这绝望的呐喊里,混杂着宋龙的怒骂、李义对媳妇的呼唤、将军的号令,还有那年轻士兵没能说完的“城南杏花”。

巨大的声浪震得顾凌踉跄后退半步。

咔嚓。

他的靴跟,碾碎了一支倒插在地的箭杆。

箭杆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小字:“儿去从军,母盼早归”。

……

山河染血,将士报国,英魂烈烈,日月昭然。

可恨满朝公卿,食民之禄,而不思芸芸众生于天,不思国难家仇,为之名利,其心可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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