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天光大亮时，苏郁是被窗外的鸟叫吵醒的。
不是旧楼晚自习时那种撞在玻璃上的扑棱声，也不是地下图书馆管理员拖铁链的闷响，是真正的鸟叫——脆生生的，落在教学楼前的香樟树上，带着夏末特有的暖意。
他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自己还枕着谢砚的手臂。
昨晚破局后，两人几乎是靠着教务处的保险柜滑坐下来的。白光散去时，手腕上那半块砚台形的淡红印记正一点点褪成透明，像被晨光吸走了颜色。校长的身影缩回照片里，走廊上那些长得一模一样的校长肖像突然有了各自的神态，有的戴圆框眼镜，有的嘴角有颗痣，再不是之前那副阴森的复刻模样。
谢砚当时侧头看他，额角还沾着点银灰色的纹路碎屑——那是规则锚定过载时留下的痕迹。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按了按苏郁的后颈，和在顶楼夜谈会时一样，力道很轻，却带着让人踏实的温度。后来怎么回的宿舍，苏郁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走在清晨的校园里，旧楼的窗户亮着正常的白光，地下图书馆的入口挂着“今日闭馆整理”的牌子，连空气里都少了之前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多了点食堂飘来的豆浆香。
“醒了？”
谢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苏郁抬头，看见他没戴眼镜，眼尾有点红，大概是被压了一晚的缘故。他下意识想挪开脑袋，却被谢砚轻轻按住后颈：“再躺会儿，早自习还没打铃。”
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落在谢砚的手腕上。那里原本该有半块砚台印记的地方，现在只剩一片干净的皮肤，连之前因能力代价留下的淡红都褪尽了。苏郁盯着那片皮肤看了会儿，突然伸手碰了碰：“印记真的没了。”
“嗯。”谢砚应了声，指尖蹭过他的手背，“规则改了，锚定松了。”
他的指尖还带着点热意，苏郁没躲，反而顺着那温度蜷了蜷手指，和他交握在一起。宿舍里很静，能听见对面床板吱呀一声——是昨晚跟着他们一起逃上天台的新人，那男生大概也醒了，翻了个身，没敢出声。
苏郁想起林薇。
破局时林薇也在教务处门口，她是跟着另外两个玩家赶过来的，大概是想看看最终结果。白光弹开校长时，她站在走廊拐角，手里还攥着本红色封皮的书——是之前在地下图书馆她偷偷碰过的那本，按旧规则，碰红色书的玩家会被管理员标记，可那时管理员早没了踪影，书皮上的暗红纹路正一点点变淡，像水渍一样晕开。
“林薇……”苏郁刚开口，就被谢砚捏了捏手指。
“她没事。”谢砚低头看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规则改成‘信任即锚’后，之前被规则标记的惩罚都解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昨晚她在天台等了很久，直到看见我们从教务处出来才走。”
苏郁“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林薇之前总凑到谢砚身边说“上次”，那个“上次”是不是也是某一轮游戏？就像校长说的，2019年那批，白裙女生那批，他们是不是真的一起走过好几辈子？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重要了。
谢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起来洗漱，去教室看看？”
宿舍楼下的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之前总贴着“晚自习不可迟到”“禁入地下图书馆”的黑板，现在换了张新的通知，是用打印体写的“新学期值日生安排”，红笔圈着几个名字，有高二（1）班的，也有其他班的，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苏郁瞥见公告栏角落，之前贴“玩家编号表”的地方，现在贴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两个少年在图书馆的合照，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正低头看书，另一个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画画，铅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照片背面大概是被风吹翻了，露出“2019.6.18，砚&郁”的字迹，和他们在禁书区找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有人路过时瞥了眼照片：“这是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旁边的人笑：“可能是往届的学长吧，老照片留着挺有意思的。”
苏郁没说话，只是悄悄拽了拽谢砚的袖子。谢砚回头看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是草莓味的，糖纸有点皱，边角还留着个浅浅的牙印——是之前在宿舍，谢砚塞给他那颗，他没舍得吃，后来不知怎么落到谢砚手里了。
“含着。”谢砚把糖塞到他嘴边，指尖蹭过他的唇，和那晚在宿舍时一样轻，“去教室。”
教室比想象中热闹。
之前空着的座位都坐满了人，有人在赶早自习的数学作业，有人拿着英语书背单词，粉笔灰落在讲台上，被阳光照得像细雪。苏郁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才发现桌子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印着玩家编号的试卷，没有写着“最后一题是陷阱”的笔记本，只有一本摊开的语文课本，页脚被压得很平整。
谢砚坐在他斜对面，正低头翻着什么。苏郁凑过去看，是本新的笔记本，封皮是浅灰色的，和之前那本被他捏皱的不一样。他刚想开口，就见林薇端着水杯从外面进来，路过谢砚座位时顿了顿。
她没像之前那样凑过来搭话，只是站在旁边，轻轻说了句：“谢砚，昨天……谢谢。”
声音很轻，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苏郁看见她手腕上也有淡淡的印子，像是某种印记褪后的痕迹——大概她也是经历过几轮游戏的玩家，只是之前没说。
谢砚抬了抬头，没戴眼镜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些，他点了点头：“规则改了，都一样。”
林薇笑了笑，没再说话，端着水杯回了自己的座位。她的座位在教室后排，靠窗，阳光落在她的校服袖口上，竟有种和这教室格格不入的温顺。
苏郁直到她坐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下意识拽了拽谢砚的袖子。不是之前在图书馆时那种带着敌意的拉扯，只是轻轻勾了下，像怕他跑了似的。
谢砚低头看他的手，嘴角弯了下：“吃醋？”
“没有。”苏郁立刻松开手，耳尖却有点热。他转身想回自己座位，指尖却碰倒了桌角的书包——拉链没拉好，掉出来块东西，滚到了谢砚脚边。
是那块橡皮。
边角已经快磨没了，是他从现实里带来的那块，上面刻着“苏郁”两个字，小而潦草。之前在顶楼夜谈会，他把它当“信物”递出去，后来封印解除，谢砚又把它塞回了他的书包，他竟一直没注意。
此刻晨光落在橡皮上，苏郁才发现，“苏郁”两个字旁边，多了个极小的“砚”字。
不是用刻刀划的，像是用指甲慢慢抠出来的，边缘有点毛糙，却和旁边的“苏郁”挨得很近，像是天生就该长在一起。
他蹲下去捡橡皮，指尖碰着那个“砚”字，突然想起昨晚在教务处，谢砚靠在他肩上休息时，手指好像在他书包外侧蹭了很久。那时他以为谢砚在擦手上的银纹碎屑，现在才反应过来——
“这字……”苏郁捏着橡皮抬头，正好撞进谢砚的视线里。
谢砚刚要弯腰帮他捡，见他举着橡皮看过来，动作顿了顿，耳尖竟比苏郁还红一点。他别开脸，伸手翻了翻桌上的新笔记本：“不知道。”
“不知道？”苏郁挑眉，把橡皮举到他眼前，“这边缘还带着点橡皮屑，是新刻的。”
谢砚的指尖在笔记本封面上划了下，没看他：“可能是游戏画的。”
和上次在宿舍说“猜的”时一样，声音很轻，却没什么底气。
苏郁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看了会儿，突然笑了。
不是破局时那种松了口气的笑，也不是天台吻后带着水汽的笑，是很轻的，带着点软意的笑。他把橡皮塞回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回头看谢砚——谢砚还在假装翻笔记本，手指却停在第一页，没动。
教室前门传来早读课的预备铃，是正常的电铃声，叮铃铃的，敲在夏末的晨光里。前排同学拿出英语书，开始大声念课文，声音混着窗外的鸟叫，热闹又踏实。
苏郁突然想起2019年那张照片背面的日期。6月18日，大概是中考结束后，图书馆还没闭馆的时候。他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那天他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画素描，对面坐着个戴银边眼镜的男生，正低头看一本蓝布封皮的书，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金。
那时大概还不认识他，却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他没再追问橡皮上的字是谁刻的，只是从书包里拿出语文课本，翻到《兰亭集序》那页。谢砚的座位就在斜对面，他抬眼时，正好看见谢砚把那本浅灰色的新笔记本往他这边推了推——第一页没写规则，也没画地图，只画了两个小小的简笔画：两块拼在一起的砚台，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
不是“砚&郁”，也不是“2019.6.18”。
是“2023.8.10，和苏郁”。
晨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那行字上，也落在两人交握过的手上。谢砚抬头看他，没戴眼镜的眼睛亮得很，像盛着光。
苏郁弯了弯嘴角，低下头，用铅笔在课本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太阳。
窗外的鸟还在叫，教室里的读书声朗朗的，旧照片安安静静夹在谢砚的笔记本里。
没人再提规则，没人再想那几辈子的试探。
香樟树上的阳光正好，身边的人也在，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