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容的这句话像一记闷雷炸在江听夏耳边。
她瞳孔骤缩,声音发颤:”你每次满月…都会这样痛苦吗?那…那晚在格林湖,你是怎么..”
“没有你在跟前,我只需要承受肉体撕裂的疼痛,但是…”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你在…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苏晏容没有再说下去,强行咽下嘴角的苦涩,那晚在格林湖,他怕自己会伤害江听夏,在月落前就用铁链把自己锁在了湖底的石柱上。
但他还是低估了心底最原始的执念。
当月光褪去的瞬间,锁链在他疯狂的挣扎下接连崩断三根,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游出水面,去找江听夏。
他的四肢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形,却依然固执地想要挣脱锁链。
最后,他用尽仅存的一丝理智,抓起湖底的尖石,狠狠砸向自己的腿骨,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却也让他永远记住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比诅咒带来的痛苦更难以忍受。
而今晚,他早已想好了退路,江听夏的宿舍楼下就是一片湖水,他打算等她睡着后,独自潜入湖底,用同样的方式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月光渐渐西沉,苏晏容手上的青绿色已经延伸到了指尖,他强撑着站起身,声音沙哑:”我该走了。”
“等等…”江听夏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苏晏容僵在原地,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正在发生变化,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与渴望。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她怯生生地问,手指还揪着他的衬衫。
江听夏的手指刚碰到他的衣角,苏晏容就感到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窜过脊椎,他的呼吸骤然粗重,全身肌肉绷紧到发疼。
——想要她。
这个念头像野火般渐渐烧毁所有理智,江听夏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此刻像最致命的催情剂,让
他血液沸腾,往常能轻易克制的欲望此刻如同出笼的野兽,叫嚣着要占有这个毫无防备的女人。
他猛地掐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骨节都发出咯咯的声响。
江听夏疼得倒抽冷气,却在对上他猩红双眼的瞬间僵住了——那里面翻涌着令人心惊的野性。
他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粗糙的角质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皮肤表面蔓延,江听夏惊
愕地看着他的指节泛起的青灰色,尖锐的角质突起正在刺破她细嫩的肌肤。
“疼…”她轻呼出声,一抹刺目的猩红从她腕间渗出,鲜血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滑落。
这抹血色宛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苏晏容触电般松手,踉跄着后退两步,他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
指尖,喉间溢出一声困兽般的呜咽,那些丑陋的角质正在他手背上疯狂蔓延。
苏晏容猛地抬头,正对上江听夏惊惧的眼神,那双眼睛此刻盛满了恐惧,瞳孔剧烈收缩着倒映出他狰狞的模样,他心头狠狠一颤,像是被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心脏。
果然…她害怕了,自己这样的怪物怎么配出现在她面前,这些念头在脑海中炸开的瞬间,他几乎要跪倒在地。
“别看…”他仓皇将双手藏在身后,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紧闭着眼睛平复内心的汹涌和挣扎:“求你…别离我太近…”
最后一个字几乎化作哽咽,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生怕在那里面看到更多厌恶。
再睁开眼时,余光看到了餐桌上泛着冷光的水果刀,苏晏容一把抓起它,在失控前推开阳台门冲了出去。
江听夏踉跄着后退,看着苏晏容快步走向阳台,还没等她追上去,他已经翻过栏杆跳进了院子里。
“苏晏容!”
回答她的只有远处湖面溅起的水花,等她跑到阳台边缘,正好看见一个黑影沉入粼粼波光之中。
江听夏怔怔地望着自己渗血的手腕,脑海中不断闪回苏晏容那双猩红的眼睛和狰狞变异的双手。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的冲击还是让她心跳失控。
她跌跌撞撞地翻出医疗箱,打开柜门时看到了那个装着黄铜弹头的小盒子就静静躺在急救包旁边,江听夏取出弹头,松木的清香淡淡的萦绕着。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那天她从格林湖遭遇意外回来时门外看到的的绿色身影不是幻觉…
是他拖着受伤的身体,一路跟回来的,将近五十公里的路,他是怎么做到的。
江听夏走到阳台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疼痛,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个被诅咒禁锢的可怜人,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她想起方才苏晏容看到她恐惧眼神时瞬间灰败的表情,想起他仓皇藏起双手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他最需要理解和接纳的时刻,她给出的却是最伤人的反应。
“对不起…”她将带着体温的弹头贴在额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说好要当朋友的…”
远处的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将整片湖水染成金色。
江听夏在阳台的摇椅上蜷缩着睡着了,敞开的窗户吹进晨风,玻璃缸仍旧放在原位,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泛着冷光的黄铜弹头。
正午的阳光像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割开她的梦境,江听夏猛地惊醒,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第一反应就是扑向玻璃缸,清澈的水中空空如也,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糟了…”她的声音在颤抖,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昨晚的一切不是梦,小铃铛…不对苏晏容真的没有回来。
江听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宿舍,却在门口撞上醉醺醺的林绵绵,对方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大清早的…嗝…赶着投胎啊?”林绵绵满身酒气,眼线晕染成熊猫眼,却还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
“放开!”江听夏用力甩手,”小铃铛不见了!”
“就那只瘸腿青蛙?”林绵绵嗤笑一声,酒气随着呼吸喷在江听夏脸上,”我还以为是你那个神秘男友跑了呢。”
江听夏的指甲掐进掌心:”你不明白!他昨晚跳进湖里就…”
林绵绵突然收起醉态,一把扳过江听夏的肩膀,带着宿醉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她眯着惺忪的醉眼,食指不客气地戳在江听夏胸口:”听好了——”她突然打了个酒嗝,浓重的酒精味让江听夏皱起鼻子。
随后口齿不清地说:”江听夏…青蛙,就该住在水里;人,就应该活在陆地…不是一类,不要强求…”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江听夏头上,焦躁的心突然怔住,她僵在原地。
林绵绵摇摇晃晃地走向卧室,嘴里还嘟囔着:”强扭的瓜不甜…强抓的蛙会跑…这都不明白难怪总是被陈聿川那个渣男Pua…困死老子了…”
江听夏低头看着手中攥紧的黄铜弹头,指尖微微发抖。
昨晚苏晏容痛苦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求你……别离我太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待在这个小小的玻璃缸里,她只是一厢情愿地觉得他需要她,需要她的保护。
或许,那片静谧的格林湖才更适合他,虽然他是人类,但他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早已习惯了湖水的温度、夜风的低语,习惯了无人打扰的自由。
如果诅咒无法解除,那里才是他的避风港——没有被人踩断手臂的危险,没有因暴露身份而面临的死亡威胁。
而这些天他所有遭遇的不幸,全都是因为……遇见她。
她自以为的拯救,或许才是他最大的劫难。
江听夏拖着疲惫的步子来到宿舍前的人工湖边。湖水清澈见底,几片枯黄的荷叶孤零零地漂在水面上,与格林湖那茂密的荷塘形成鲜明对比。
她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湖水。水面泛起涟漪,却映不出她想见的身影。这片人工湖太浅了,浅得藏不住任何秘密,岸边稀疏的柳树在风中轻摆,一切都一览无余。
“果然…已经回去了吧。”江听夏喃喃自语。
前一刻还碧空如洗的天空,转眼已经乌云密布,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响。
江听夏苦笑着摇摇头,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她最后望了一眼平静的湖面,转身朝宿舍走去。
湖底幽暗,水波无声地流动。
一个绿色的身影蜷缩在嶙峋的湖石旁,麻藤如枷锁般将他紧紧缠绕。经过一整夜的痛苦挣扎,他的皮肤布满淤青和裂痕。
他低头看向自己溃烂的双脚,那里还嵌着半截折断的匕首。刀刃锈迹斑斑,与血肉模糊地长在了一起。
这样就好…这样就不会再失控伤到她了。
他仰着头,浑浊的目光穿透晃动的湖水,水面之上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黄的荷叶在飘荡。
她不会再来了,昨晚那个失控的怪物,那个伤害了她的野兽,怎么配得到原谅?更可怕的是,他竟亲口赶走了她。
现在她一定对他厌恶至极,想起他就会恶心吧?
麻藤勒进溃烂的皮肤,他却觉得痛快,这具不死不活的身体,连疼痛都是恩赐。
救了她又如何?他终究只是一只丑陋的青蛙,一个被诅咒的怪物。
十二年来,支撑他在黑暗中活下去的唯一光亮,就是幻想有一天能站在她面前,听她叫一声”达瓦”——那个十二年前在藏区的小男孩的名字。
可现在,连这点微弱的希望也熄灭了。既然连死亡都是奢望,那么从今往后,这片幽暗的湖底就是他永远的牢笼。
他再也不会浮出水面,再也不愿看见那个永远无法触及的光明世界。
江听夏刚推开宿舍门,手机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小姐,”周管家的声音比往日急促,”夫人名下在法国的欧诺公司,上周被恶意收购。”
“什么?”江听夏呼吸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收购方是谁?”
“是一家在法国新注册没多久的海外产业,此前很少听说。”周管家的声音透着凝重,”看起来规模不大但是出手阔绰,我怀疑和黑产有关。”
江听夏的呼吸突然停滞,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是不是…和泰国有关系?”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两秒,”确实查到曼谷方面的资金注入,但小姐怎么会…”
“我马上回去。”江听夏一把抓起外套,连伞都忘了拿就冲进雨幕中,”具体情况当面说。”
雨中的雪松别院显得格外阴郁,周管家撑着黑伞站在铁艺大门前,见到江听夏从车上下来,他快步迎上前,伞面立刻倾向她被雨水打湿的肩膀。
“小姐怎么淋成这样…”周管家刚要责备,却被江听夏打断。
“到底怎么回事?”她快步走向书房,”那个泰国资本是什么来头?”
周管家快步跟上,声音压得极低:”今早郑友德从巴黎打来紧急电话,说财务总监伪造了签名,把实际收购日期往前篡改了三个月。”
“郑友德?”江听夏猛地停在书房门前,记忆里那个总是揣着彩色矿石逗她开心的黝黑面孔突然清晰起来,”是父亲从前那个…”
“正是他,当年矿难后,老爷收留了这位’矿石天才’,后来老爷能在藏区外站稳脚跟,也多亏他识矿的本事。”
“郑叔现在在欧诺?”
“挂名副总监。”周管家递来热毛巾,”今早他冒险用公用电话打来,说这事透着古怪。”
“此事表面看是财务总监个人的问题…”江听夏顿了顿,”但牵扯到曼谷资本,恐怕没那么简单。周叔,帮我查查收购后集团这一周的财报。”
“没问题。”周管家躬身应下。
“对了周叔,”她忽然抬眸,”江家这些年在曼谷可有产业?”
周管家沉吟片刻,缓缓抬头道:”老爷在世时,曾因泰国产业的事与陈宏明多次争执,曼谷市场鱼龙混杂,老爷一心只想做好实业,不愿藏峰集团沾染半分黑产。”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后来陈宏明便以个人资本独立运作。”
“陈叔叔为何执意要涉足曼谷?”江听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莫非是因为……他那位续弦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