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顾清歌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她实在是太累了，身体和精神都早已透支到了极限。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血腥的密林，毒王狰狞的笑脸，萧寒川坠江的背影，以及他最后那句让她心跳失速的告白，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交替上演。
她是被一阵浓郁的肉香味给香醒的。
“咕噜……”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将她从混乱的梦境中彻底拉回了现实。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温暖的橘色光芒，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而那诱人的肉香味，正是从床边一个小小的炭火炉上传来的。
炉子上，架着一只被烤得金黄流油的野鸡，上面还撒着一层细碎的香料，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滋滋”的声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坐在火炉边，专心致志地翻动着那只烤鸡。
是萧寒川。
他换上了一身从村民那里借来的干净粗布衣，墨色的长发被一根布条随意地束在脑后，侧脸的轮廓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冰冷与疏离，多了几分……居家的味道。
顾清歌看着这一幕，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这个杀伐果断的镇北王，这个高高在上的未来帝王，竟然……在给她烤鸡？
这画面，实在是太不真实，太有冲击力了。
“醒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萧寒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嗯……”顾清歌有些不自在地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睡得有些发麻的胳膊，“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什么？！”顾清歌大惊失色，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那我熬的药……”
“我已经按时分给村民了。”萧寒川打断了她的话，将那只烤得恰到好处的野鸡从火上取了下来，撕下一只油光锃亮的鸡腿，用干净的树叶包着，递给了她。
“吃吧。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喊饿。”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清歌看着递到眼前的鸡腿，又看了看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心里五味杂陈。
她接过鸡腿，小口地咬了一下。
外皮酥脆，肉质鲜嫩，咸香适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你……你还会烤鸡？”她含糊不清地问道，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萧寒川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撕下另一只鸡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那优雅的动作，即便是吃着最寻常的烤鸡，也像是在享用什么宫廷御宴，贵气逼人。
顾清歌饿坏了，也顾不上多问，三下五除二就将一只鸡腿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想嚼碎了咽下去。
吃饱喝足，她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走到萧寒川身边坐下，终于有机会问起正事：“村子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疫情已经控制住了。”萧寒川言简意赅，“大部分村民都已好转，再调养几日，便可痊癒。”
“那就好，那就好。”顾清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没有什么，比听到自己的病人康复，更让一个大夫开心的了。
随即，她又想起了什么，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问道：“那……瘟疫的源头，你查清楚了吗？”
她虽然睡着了，但她相信，以萧寒川的敏锐，绝对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果然，萧寒川点了点头。
“是人为投毒，源头在村里的水井。”他将自己的发现，以及对整件事的推测，简明扼要地对顾清歌说了一遍。
顾清歌听得心惊肉跳，小脸也越来越白。
“用活人试药……这些人，简直丧心病狂！”她气得浑身发抖，“这和草菅人命的邪魔歪道，有什么区别？！”
“在某些人眼中，人命，不过是棋子。”萧寒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顾清歌沉默了。她知道，他说的“某些人”，指的，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手握权柄的阴谋家。
“那……那毒王临死前说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关于三皇子的事……是真的吗？”
萧寒川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
良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真的。”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顾清歌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地砸中，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原来……原来她没有错。
原来，她那句为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预言，从一开始，就是真相。
一股巨大的委屈与酸楚，瞬间涌上了她的鼻腔，让她的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十年了。
她背负着“不祥之人”的骂名，整整十年。
她从锦衣玉食的太医府千金，变成了一个为了几两碎银而奔波劳碌的江湖游医。
她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失去了一切。
她以为，是她的“神通”，害了所有人。
可到头来，她才是那个，最早窥见了真相，却又被真相所吞噬的……无辜者。
看着她那双瞬间泛红的、写满了委-屈与茫然的眼睛，萧寒川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想安慰她，想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想告诉她“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化作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因为他知道，任何语言，在十年的颠沛流离与不白之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想像上次那样，将她揽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肩膀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村长那带着惊慌与惶恐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顾神医！萧……萧公子！不好了！官……官府来人了！”
官府来人？！
顾清歌和萧寒川的脸色，同时一变！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警惕。
这个偏僻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子，怎么会突然有官兵前来？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
“别慌，我去看看。”萧寒川站起身，示意顾清歌稍安勿躁。
他打开门，只见村长正一脸煞白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盔甲、手持长矛的官兵。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校尉的军官。那军官一脸的倨傲，目光在萧寒川身上扫了一圈，又探头看了看屋里的顾清歌，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村长身上。
“本官奉郡守大人之命，前来巡查疫情。”那校尉的声音，官威十足，“听说，村子里的瘟疫，是被一个路过的游医给治好了？”
“是……是的，官爷。”村长战战兢兢地回答，“就是……就是屋里那位顾神医。”
那校尉闻言，冷笑一声，目光再次转向萧寒川，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审视。
“一个黄毛丫头，能治好连郡守府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瘟疫？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打量着萧寒川，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跟那丫头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出现在这疫区之中？！”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充满了刁难与试探。
萧寒川的眉头，微微蹙起。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来者不善。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见村民受难，便出手相助罢了。”他淡淡地回答，语气不加波澜。
“路过？”那校尉的冷笑更甚，“我看，你们两个，形迹可疑，倒不像是普通的游医，更像是……在逃的钦犯！来人啊！”
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官兵立刻“哗啦”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对准了萧寒川！
“将这两个人，给本官拿下！带回郡守府，严加审问！”校尉厉声喝道。
村长和周围闻讯赶来的村民们见状，都吓坏了。
“官爷，使不得啊！” “大人，使不得啊！”
“顾神医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她不是坏人啊！”
“你们不能抓好人啊！”
村民们纷纷上前，试图为两人求情，却被官兵们粗暴地推开。
萧寒川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区区一个郡守府的校尉，竟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若是在平时，他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此人身首异处。
但现在……不行。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一旦暴露，不仅会打草惊蛇，更会将顾清歌，彻底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就在他思索着如何不动声色地解决眼前麻烦之时——
“住手！”
一声清脆而又充满怒气的娇喝，从他身后传来。
顾清歌从屋里冲了出来，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张开双臂，挡在了萧寒川的身前，怒视着那个校尉。
“你们凭什么抓人？！”她那张沾着锅灰的小脸上，写满了愤怒，“我们救了全村人的性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嘉奖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恩将仇报，抓我们去审问？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校尉看着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像只小野猫一样的丫头，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
“王法？在这南疆地界，本官的话，就是王法！”他冷笑道，“本官现在怀疑，这场瘟疫，根本就是你们两个搞出来的鬼！是你们先投毒，再假意出来救人，目的，就是为了沽名钓誉，骗取钱财！这种江湖骗子的把戏，本官见得多了！”
他直接给两人扣上了一顶天大的黑锅。
“你……你血口喷人！”顾清歌气得浑身发抖。
“是不是血口喷人，跟本官回府里走一趟，就知道了！”校尉一脸的不耐烦，再次下令，“还愣着干什么？拿下！”
官兵们如狼似虎地就想上前。
萧寒川的眼中，杀机毕现！他已经决定，即便暴露身份，也绝不能让他们带走顾清歌！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手的瞬间——
顾清歌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猛地转过身，面对着萧寒川，然后，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小脸，埋入了他的颈窝！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无比的举动，不仅让那些官兵看傻了眼，就连萧寒川自己，都彻底愣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她那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他的耳边，带着一丝丝的香甜与急促。
而顾清歌，则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带着哭腔的、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飞快地说道：
“别动手！千万别暴露！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跟上次平安镇那伙人一样！你听我的，假装不认识我！就说我是个疯女人，缠着你不放！你快走！离开这里！去找你的‘九幽墨兰’，把毒解了，然后……然后回来救我！”
她语速极快，几乎没有喘息，将所有的计划，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告诉了他。
她竟然……为了保护他，为了不让他暴露身份，宁愿自己被抓，也要将他推开！
萧寒川的心，像是被一只重锤狠狠地击中，震撼、酸涩、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拒绝，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自己，而身陷囹圄？！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清歌已经松开了他。
她转过身，再次面对着那个校尉，脸上，却已经换上了一副决绝而又凄美的表情。
她指着萧寒川，对那校尉大声喊道：
“你们要抓的人是我，对不对？好！我跟你们走！”
“但是，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个路过的……被我……被我这个不祥之人连累的可怜人罢了！”
“你们放了他！只要你们放他走，我就束手就擒，任由你们处置！”
她的声音，清亮而又坚定，回荡在整个村庄的上空。
那一刻，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个瘦弱的、沾着锅灰的少女，仿佛在发光。
而萧寒川，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看着她那倔强的、小小的背影，看着她为了保护自己而挺身而出的模样，眼眶，竟不受控制地……红了。
患难，方见真情。
他终于明白，这个小丫头，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走进了他的心里，并且，再也无法抹去。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