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抚摸着小腹,那里还很平坦,丝毫看不出有一个生命在其中孕育。
宜修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亲娘,宜修其实很少想到自己的亲娘。
因为她死得很早,而自己又太忙了,
忙着害怕嫡母身边的嬷嬷派下来的任务不能完成,又要挨饿怎么办;忙着担忧如果冬天的炭火烧得太快,自己该怎么忍着羞耻,忍着她身边的大丫头们的阴阳怪气,开口向嫡母讨要。
这些细细碎碎的琐事,磨平了宜修的心气,也磨软了她的傲骨。
就算偶尔想到那个生养了她几年的亲娘,脑海中也只剩下一个温柔模糊的影子。
心里温暖的同时又含着几分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怨恨。
可现在,她自己也将拥有一个孩子了
“娘亲怀我的时候,若是知道自己生下的只是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女儿,还会感到开心幸福吗?”
宜修这样想着。
“贝勒爷会喜欢我和他的孩子吗?”
宜修又想,
没办法,孕妇的思维总是转得很快。
“应该会的吧,贝勒爷连宋氏生得那个体弱的小丫头都那么喜欢。”
“我也会生一个小格格吗?她会是什么样子?会跟我长得很像吗?”
宜修想着会有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小女孩,软软糯糯地喊她额娘,心头就漫上甜意,不禁微笑起来。
可下一秒,扬起的嘴角又放了下来,
宜修重新变得面无表情,
“不,还是不要了,女孩儿有什么好,还是要男孩好,是男孩,又像贝勒爷,更好。”
“这样,就算贝勒爷知道这个孩子是靠算计得来的,也不会把他们母子扔在角落,不闻不问了。”
宜修冷漠地捏碎了手中刚拿起的茯苓糕,糕点黏腻,糊了她一手的碎屑,宜修厌恶地拿起帕子擦拭,一旁的剪秋急忙拿茶水沾湿了帕子,一点点为宜修清洗手上的脏污。
宜修没说什么,由着剪秋动作,后转头看向染冬,冷声问:
“马佳嬷嬷那里都打点好了吗?”
染冬立刻低头,轻声回复:
“主子放心,马佳嬷嬷收了银子,为了她自己在府里的差事,也绝不会供出咱们的。”
“嗯。”
上次中秋宴会后,贝勒爷从宫里召来一个姓邵的医女。
本朝医女的地位低贱,多是由宫中一些在宫外已无亲无故的年长宫女担任,在太医院打打杂,偶尔给宫里不受宠的答应或常在开点儿伤寒药什么的,也能赚个外快,只是连学徒都算不上,在太医院人人都能使唤。
宜修刚一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纳闷爷不会在宫里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香艳奇遇了吧?
结果转头恪战就把这个医女提成了府医
做皇子府的府医,可是要正经的官阶的,虽然只是一个八品,可是对于身份低贱的医女来说,说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
之后过了没几天,宜修就发现自己的膳食有了些变化,一些往常听都没听过的食材隔三差五地端上来,如果前一天晚上贝勒爷在自己院子里歇了,那第二天的茶点总是含着薏米或山楂。
宜修身边的染冬对食疗和药补这一块儿颇为精通。
某天,在大厨房又一次上了薏米牛乳糕的时候,她悄悄向宜修禀报:
“主子,最近的膳食没什么问题,加得那几位药材也是滋补的好药,对调理女子的月事尤其有效,只是有一样,会有避孕的效果。”
“至于茶点,也是同样的,只是效果更强一些罢了,对身体是没有坏处的。”
宜修听完,想到前一段时间出事的宋氏和大格格,以及被恪战破格提拔的邵女医,左右一想也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恪战并没有给自己的行为遮掩的意思,也没给什么解释,在他看来,自己天天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能分出一分心关照着后院女人们的身体健康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不能接受自己的好意还要在他面前逼逼赖赖,趁早有多远滚多远,反正他名下的庄子多得是,随便送到个地方都能保证这辈子不会再烦他一眼。
宜修嫁给恪战也快两年了,对于这位爷的性情不说彻底了解,也能摸到个三四分,她很聪明地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贝勒爷给,她就吃
反正又不是她一个人生不了孩子。
她就不信齐月宾的听竹阁没发现什么,
那是个聪明女人,
她都不吭声,自己冒这个头干什么?
只是平静的心态终究被“柔则入府”这个消息给打破了。
从永和宫出来的时候,她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梗在她的胸前,让她吐不出,咽不下。
她必须做点儿什么,做点什么让觉罗氏和柔则,更甚是宫里的德妃都不痛快的事来缓解这股憋闷。
她想到了那避孕的膳食,想到了德妃说她入府两年却不曾开怀时的冷漠神情。
宜修在心里冷笑,
那么,就让她赌一把吧!
长生天保佑她,
如果柔则注定成为府里的福晋,
那么,这府里的长子,必须是她的孩子!
好在,
她赌赢了。
四贝勒府,前院书房
邵乐安跪在地上,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撞,面上却一片淡然,早在晌午给侧福晋诊出喜脉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已经是这副超脱世俗的状态了。
即将脱离生物圈,勿que。
心要跳就跳吧,反正应该也跳不了多长时间了。
邵乐安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想要找一些快乐的片段安慰自己,可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地方。
她爹是满洲老牌贵族的旁支,到他这代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可偏偏他自己又自矜贵族的面子,不愿出去做工,一味地在族里吃老本。
她外祖家是医学世家,专攻妇儿科,她娘在闺中时也算受宠,被传授了不少医术学识,后来外祖家因医治前朝端敬皇后和八阿哥不力被问罪,全族流放,她娘也被打为奴籍卖到了他爹族中一户人家,后来又被转手送给了他爹。
她娘还在世的时候,为了糊口给人做接生嬷嬷,因为是奴籍,干的多挣得少。只是闲暇时,还会教她些医术,后来她娘操劳病逝,她爹转手就把她卖给了族中另一个富户,让她去顶替那户人家的女儿小选进宫。
她入宫时,包袱里只有两身棉布衫,还是买她的那家人赠给她的,她没有钱贿赂管事嬷嬷,被分到了最苦最累的浣衣局当差,她不想一辈子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浆洗衣服,她想去太医院,她娘说过,她在医术方面很有天赋,她想往上走。
之后,她没日没夜地洗衣裳,省吃俭用地攒了笔钱,终于成功贿赂到了掌事太监,给她分到了太医院做医女。
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她满心以为,光明灿烂的前路正在向她招手。
可是,太医院的生活并不同她想得那般安稳平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