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意,他刚站稳,就听见苏浅歌娇滴滴的声音响起:“皇祖母!您瞧瞧谁来了?”
太后正歪在软榻上翻着佛经,闻言抬眼一瞧,顿时笑开了花:“哎哟,我们歌儿可算来了。”
她瞥见跟在后面的黎明轩,眉头微微一蹙,“轩儿也来了?刚在外面跪着,是给哀家脸色看?”
黎明轩刚要开口请罪,就被苏浅歌抢了先。
她几步扑到太后榻前,搂着老人的胳膊晃了晃,声音里带着哭腔:“皇祖母您可别冤枉他,他是舍不得您大热天的动气,才在外面反省呢!”
说着,她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眶瞬间红了,“倒是歌儿要跟您告状——您怎么能给轩哥哥赐侍妾呢?”
太后被她闹得没了脾气,点着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管天管地,还管起哀家来了?”
“谁让我喜欢他呢!”苏浅歌仰头望着太后,眼神亮得像装了星辰,“皇祖母您最疼我了,总不能看着别人抢我的心上人吧?”
她说着,突然转身拉住黎明轩的手,将他拽到太后面前,“您看,他都默认了!”
黎明轩猝不及防被她拉住手,那柔软的触感像团火,烫得他心头一跳。
他本想甩开,可对上太后似笑非笑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竟咽了回去,只觉得耳根烧得厉害。
太后瞧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看苏浅歌泛红的眼眶,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哀家倒成了恶人。”她冲黎明轩扬了扬下巴,“还不谢谢歌儿替你解围?”
黎明轩抿了抿唇,低头看向身边的女子。
她正冲自己挤眉弄眼,明媚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鲜活气。
他喉结动了动,终是低声道:“多谢郡主。”
苏浅歌心里比了个耶,面上却依旧委屈巴巴:“光谢可不行,得请我吃冰糖葫芦才行。”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目光扫过黎明轩微沉的侧脸,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笃定:“哀家可听说了,黎世子近日与谢尚书家的庶女走得颇近,前几日还为了护着她,在茶楼与京兆尹的公子动了手——歌儿,你当真是太心善了。”
她抬手拍了拍苏浅歌的手背,银质护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侍妾是哀家精挑细选的,家世清白性子沉稳,放在世子身边,既能替你盯着些不三不四的人,也能让他收收心。”
黎明轩攥紧的拳骨泛白,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太后娘娘是觉得,臣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
他挣了挣被苏浅歌挽着的胳膊,锦袍袖子被扯得变了形,“臣的婚事自有父母与陛下做主,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你!”太后脸色一沉,佛珠在掌心转得更快了。
苏浅歌忽然踮脚凑近黎明轩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廓,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你想让那小白莲明日就被按个‘魅惑世子’的罪名,拖去乱葬岗吗?”
黎明轩猛地僵住。
他想起前几日在茶楼,那京兆尹公子确实放了狠话,说一定要得到可可,他本以为能压下去,却忘了太后要动一个庶女,简直易如反掌。
“轩哥哥怎么了?”苏浅歌忽然松开他的胳膊,转而亲昵地挽住他的小臂,仰头对着太后笑得眉眼弯弯,“您瞧,轩哥哥就是这性子,吃软不吃硬呢!”
她晃了晃黎明轩的胳膊,像是在撒娇,“其实他昨日还跟我说,要好好跟我相处,将来做个好驸马呢。”
黎明轩低头看向她。
少女鬓边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眼底却藏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锐利,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若敢拆穿,大家都别想好过。
“皇祖母您瞧,”苏浅歌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无名指上那枚太后亲赐的玉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轩哥哥连您赐的定亲信物都日日戴着呢!他心里是有我的,不过是脸皮薄罢了。”
她忽然身子一倾,整个人几乎贴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顺势环住他的小臂,将脸颊轻轻靠在他的袖子上。
那柔软的触感带着温温的暖意,像只温顺的小兽依偎过来,她声音清亮得暖阁里每个角落都听得见:“皇祖母您看,轩哥哥最疼歌儿了,哪会让旁人插进来呢?您就信歌儿这一次,好不好?”
黎明轩浑身一震,被她环住的胳膊像被藤蔓缠住般,又烫又沉。
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她环得更紧,指腹在他小臂内侧悄悄用力掐了一下——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像在提醒他。
太后看着两人交缠的身影,苏浅歌发间的珍珠流苏垂在黎明轩的袖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倒真像对亲密无间的小儿女。
她捻着佛珠的手慢了下来,鬓角的银丝在暖光里泛着柔和的光,终究叹了口气:“罢了,女大不中留,只是歌儿你记住,这胳膊既然让你挽了,就得攥紧些,若将来他敢甩开,哀家便是拼着得罪黎家,也要卸了他这条胳膊。”
“谢皇祖母!”苏浅歌笑得眉眼飞扬,环着黎明轩的手臂更紧了些,半拖半拉地拽着他转身就走,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倒像是怕太后反悔似的。
直到走出暖阁很远,拐过雕花木廊,黎明轩才猛地抽回手臂,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苏浅歌,你非要如此演戏吗?”
“演?”
苏浅歌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指尖轻轻点了点方才环过他胳膊的地方,“方才若不是我机灵,明日一早,‘黎世子嫌弃郡主、心系庶女’的话就会传遍京城——你觉得你父亲刚递上去的河道修缮折子,还能批得下来吗?”
黎明轩愣住了,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他竟没想到这些,想不到她心思这么缜密,这还是那个草包郡主吗?
苏浅歌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怎么,这就傻了?放心,本公主还没闲到要管你私房事的地步,不过……”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瞥了眼他仍泛着红痕的小臂,“方才我帮了你,就当你欠我个人情,等我需要你还的时候,你可要记住就好。”
黎明轩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阳光透过廊檐落在她发间,那串珍珠流苏随步伐轻晃,明明是娇俏的身影,却莫名透着一股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看懂过这个总爱缠着他喊“轩哥哥”的郡主,尤其是她方才依偎过来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清明,竟比朝堂上的老臣还要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