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还在府里?”苏浅歌猛地抬眼,眼里亮了亮,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有太医在,很多事就方便多了。
“在呢在呢,”小玉见她高兴,也跟着笑,“不过您也没问,奴婢就没特意说。”
“快,去叫飘雨把张太医请来。”苏浅歌掀开一点被子,坐起身时牵动了胳膊,疼得她倒抽了口冷气,却没顾上揉,只催着小玉,“就说我胳膊疼得厉害,夜里睡不着,想让太医再看看。”
小玉愣了愣:“这都三更天了……要不明天再请?”
“现在就去。”苏浅歌语气定了定,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照我说的传就行,别多问。”
小玉见她不像说笑,赶紧应了声“是”,转身就往外跑。
府里的奴才们经上次肩伤的事,早被太后敲打怕了,这会儿得了吩咐,哪里敢怠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院外就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时,张太医提着药箱进来,鬓角还带着点汗,官服的领口也歪着,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的。
他对着苏浅歌拱手行礼,气息还有些不稳:“郡主深夜传唤,可是伤口又疼得厉害了?”
苏浅歌靠在床头,脸上故意带出几分虚弱,轻轻点了点头:“劳烦张太医了,实在是这手疼得钻心,想让您再给看看。”
苏浅歌目光扫过屋中侍立的几个侍女,声音轻却带着分量,“小玉在这儿伺候就够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侍女们应声退下,轻手轻脚合上房门,屋内只剩她与小玉,还有提着药箱的张太医。
张太医捏着药箱的手指紧了紧,方才被匆匆请来时,太后那几句“若郡主有半分差池,你这太医院院判的位置也不必坐了”还在耳边响。
他偷眼瞧了眼床榻上的少女——虽脸色苍白,半倚在软枕上,眼神却亮得像淬了冰,明明才及笄的年纪,周身那股沉静迫人的气,竟比宫里头的贵主儿还压人。
“郡主,”他忙上前一步,弓着腰回话,“您这手伤夜里是否又疼得厉害?下官再给您瞧瞧伤口,若是疼得紧,也能开副安神止痛的方子。”
苏浅歌没接话,只对小玉抬了抬下巴:“给张太医搬张凳子来。”
小玉应声去搬了张梨花木小凳,放在太医脚边。
张太医忙摆手:“不不,下官站着就行,诊治本就是下官分内事,不敢劳烦郡主赐座。”
他心里直发怵——谁不知道这位镇国郡主是太后的心肝宝贝,偏又心性毒辣,前两年有个刁奴怠慢了她,转天就被发卖到了苦寒之地,传闻里她手段硬得很,自己哪敢在她面前坐得安稳?
“让你坐便坐。”
苏浅歌唇边牵起点笑意,语气却不容推拒,“本郡主有几句话问你,总不能让你一直站着回话,倒显得我待客不周。”
张太医这才敢小心翼翼坐下,后背却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活像个被先生考校功课的学童。
苏浅歌瞧他这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张太医这是怕我?”
张太医身子一僵,忙摇头又点头,最后嗫嚅道:“郡、郡主仁慈宽厚,下官怎敢怕……只是下官笨嘴拙舌,怕说错话惹郡主不快。”
这话半真半假,苏浅歌也懒得多较,她要的本就不是实话,是放松。
人站着时浑身紧绷,坐下了,防备心才容易松些。
她指尖轻轻划过胳膊上的绷带,声音淡了些:“我这伤,张太医怎么看?”
张太医忙正经起来,拱手回话:“郡主伤口深可见骨,失血不少,好在救治及时,下官用了太医院秘制的金疮药,又掺了些止血生肌的药材,只要后续不碰水、不受寒,静心调养半月,伤口便能愈合……”
苏浅歌没接话,只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张太医心里咯噔一下,察觉不对——郡主问的绝不是这些。
他方才说的都是面上的话,可看郡主这神情,分明是想听更深的。
果然,苏浅歌抬眼看向他,眼神里没了方才的笑意,凉丝丝的:“张太医在太医院待了二十多年,总该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噗通”一声,张太医猛地从凳子上滑下来,直直跪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下官、下官不知郡主还有何吩咐!若是下官哪里说得不对,还请郡主明示!”
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声音都带了颤——他忽然想起,这位郡主不仅手段硬,还最是聪明,自己想蒙混过关,怕是打错了主意。
苏浅歌眼帘微抬,向侍立在侧的小玉递了个眼色。
一旁的小玉虽不是主仆间最亲近的,却也机灵,立刻会意上前,伸手将瘫坐在地上的张太医扶了起来。
“张太医不必如此惶恐。”
苏浅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意,“本郡主既不是要审你,也不是要拿你问罪,不过是不想听那些你预备着回禀太后的场面话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张太医鬓角的白发上,“您在太医院当差二十余年,是宫里少有的老资格,今日找您来,只盼听句关于这伤口的实话。”
张太医手还扶着药箱边缘,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眉头拧成个疙瘩:“这……郡主的伤,奴婢说是不慎划到,按说也是常有的事……”
话未说完,苏浅歌没受伤的右手已落在床前的紫檀木几上,指节轻叩桌面,“笃、笃、笃”,节奏不快,却像敲在张太医的心尖上。
她脸上没了方才的平和,眼尾微微下垂,眸光沉得像浸了墨:“张太医,本郡主再问一次——真心话。”
屋子里的冰盆还在冒着白气,丝丝凉意浸得人皮肤发紧,张太医却觉得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他偷瞄了眼苏浅歌搭在几上的手,那手指纤细,指尖却泛着冷白,不知是因为伤后体虚,还是本就带着这般慑人的气场。
咬了咬牙,他终是垂首道:“下官斗胆说一句……这伤口边缘齐整,入肉又深,力道极稳,绝非不慎划伤的模样,倒像是……像是郡主自己用利器划下的。”
话音落,屋里静了片刻。
忽的,苏浅歌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轻浅,却让张太医头皮发麻。
她歪了歪头,瞳孔里映着冰盆的白光,飘忽得没个落点:“很好,果然是张太医,眼睛够亮。”
“扑通”一声,张太医又跪了下去,这次连药箱都被带得歪倒在地,瓶瓶罐罐滚了一地。
“郡主饶命!下官一时糊涂才胡言乱语!下官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三岁幼子,全靠下官这俸禄过活,求郡主高抬贵手!”
苏浅歌却没看他,只伸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语气依旧带笑:“本郡主何时说要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