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第十章 残垣·凰火劫
训练区的风卷着沙尘，打在残破的土墙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幽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她能清晰地听到那几名搜索者刻意放轻却依旧规律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在空寂的训练区内回荡，越来越近。
他们不是普通的巡逻守卫。他们的眼神，他们搜索时那种高效而冷酷的专业姿态，与暗卫营执行“清理”任务时的作风如出一辙。萧绝果然没有相信她！所谓的“容后再议”，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根本就没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这些人是来确认她的位置，还是……直接执行灭口？
冷汗沿着她的脊椎滑落。左肩的伤口在紧绷的神经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此刻的状态绝非最佳。以一敌多，还是在对方有备而来的情况下，胜算渺茫。
不能硬拼，必须利用地形！
她目光飞快扫过周围。这片模拟巷战的区域，布满了半塌的房屋、废弃的拒马、纵横交错的矮墙和刻意挖掘的坑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脚步声已至断墙的另一侧，甚至能听到衣料摩擦墙壁的细微声响。
就是现在！
幽篁猛地深吸一口气，足尖在墙根一块松动的砖石上用力一踩！
“咔哒！”一声不算响亮但足够清晰的异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墙另一侧的脚步声骤停，随即是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几枚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袖箭，精准地射向声音来源的上方位置——那是常人听到异响后下意识躲避或探头查看的高度！
然而，幽篁并没有跃起，也没有探头。她在踩动砖石的瞬间，身体已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般，贴着墙根，向相反方向的另一处倒塌的房梁阴影处急速滑去！这是暗卫潜行术中最诡谲的“声东击西”。
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箭矢，身影没入阴影的刹那，她听到墙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冷哼：“狡猾！”
搜索者们被惊动，不再掩饰行踪，迅速散开合围，向着她藏身的房梁区域包抄而来。
幽篁在废墟间急速穿行，如同在自家后院般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曾在此进行过无数次生死搏杀训练。她利用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墙洞，瞬间转移到另一条“街道”，又借助一堆散落的瓦砾掩盖足迹，翻身滚入一个半人深的坑道。
追兵的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呼喝声和兵器出鞘的铿锵声打破了训练区的死寂。
“东北角！她往东北角去了！”
“堵住三号巷口！”
“小心暗器！”
他们配合默契，分工明确，显然受过极其严苛的合击训练。幽篁几次试图利用复杂地形甩开他们，都被对方及时调整阵型封堵回来。他们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将她活动的空间一点点压缩。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困死！
幽篁咬紧牙关，大脑飞速运转。必须制造混乱，打破他们的合围节奏！
她看准前方一处看似摇摇欲坠的、用木架和草席搭成的瞭望塔，手中扣住一枚边缘锋利的铁蒺藜，手腕猛地一抖！
“咻——噗！”
铁蒺藜精准地切断了瞭望塔一根关键的承重绳索！
“嘎吱——轰隆！”
木塔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向着追兵最密集的方向倒塌下去！烟尘弥漫，碎木飞溅，瞬间阻隔了视线，也引起了一阵短暂的慌乱。
“小心！”
“散开！”
就是现在！幽篁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同鬼魅般从烟尘中冲出，短刃出鞘，直取离她最近、因躲避倒塌物而身形不稳的一名搜索者！
那人反应极快，仓促间横刀格挡！
“叮！”
火星四溅！幽篁手腕一麻，对方的力量竟出乎意料的强横！但她抢占先机，招式狠辣，短刃顺着对方的刀锋向上疾掠，直削其手腕！
搜索者被迫撤步后退，阵型出现了一丝缝隙！
幽篁毫不恋战，虚晃一招，身形一矮，便要从那缝隙中钻出！
“留下！”
一声冷喝自身侧传来，另一名搜索者的长刀已带着凄厉的风声，拦腰斩至！刀势沉猛，封死了她所有去路！
避无可避！
幽篁瞳孔骤缩，体内那股因梦境和安神香而隐隐躁动的奇异力量，在这一刻生死关头，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她清亮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两簇金色的火焰骤然点燃！
“滚开！”
她厉叱一声，不闪不避，左手并指如剑，竟然后发先至，带着一股灼热而霸道的气息，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长刀的侧面刀脊之上！
“嗡——！”
长刀发出一声痛苦的震鸣，那沉猛的力道竟被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指硬生生点偏！持刀的搜索者如遭重击，虎口迸裂，长刀险些脱手，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是什么力量？！
幽篁自己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的左手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刺痛感。这股力量……远超她的认知！
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的停滞，其余搜索者已然反应过来，更加凶猛的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向她倾泻而来！他们看向她的眼神，除了杀意，更多了一种深沉的、仿佛印证了某种猜测的惊悸！
力量的爆发并未带来转机，反而像是捅了马蜂窝，引来了更疯狂的攻击。青衣左支右绌，肩头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粗布衣裳。新获得的力量似乎极不稳定，时灵时不灵，且每一次动用，都伴随着一阵头晕目眩和经脉的灼痛感。
她被迫不断后退，最终被逼入了训练区最边缘的一处死角——一面高达三丈、光滑难以攀爬的围墙下，左右都是坚固的石垒，身后再无退路。
五名搜索者呈扇形缓缓逼近，封死了所有可能逃脱的角度。他们眼神冰冷，手中的兵刃闪烁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杀意。
结束了么？幽篁背靠着冰冷的围墙，粗重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她握紧了短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就在她准备做最后一搏之时，围墙之上，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
“住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寒冰碎裂，瞬间冻结了场中所有的杀意。
那五名搜索者闻声，动作齐齐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收势后退，垂首肃立，仿佛刚才那不死不休的追杀从未发生过。
幽篁猛地抬头。
只见暗卫统领萧绝，不知何时已然屹立在围墙之上。玄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狼狈不堪、浑身浴血的她。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她依旧残留着一丝诡异灼热气息的左手上，随即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那双因动用奇异力量而显得格外明亮、甚至隐隐带着一丝金芒的眸子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冰冷，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着某种不该存在于世之物的……忌惮？
“看来，”萧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流觞巷一行，你收获的，比任务失败要多得多。”
他没有问追杀，没有问伤势，开口第一句，直指她身上最异常的变化！
幽篁心脏狂跳，她紧紧抿着唇，没有回答。她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徒劳。
萧绝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扫过那五名肃立的搜索者，淡淡道：“你们退下。”
“是！”五人齐声应道，毫不迟疑，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废墟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训练区内，只剩下围墙上的萧绝，和围墙下伤痕累累、强撑着站立的女衣。
风吹过，卷起血腥气。
萧绝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重量：
“丙辰年，秋，前朝镇国公府，满门一百七十三口，除襁褓中的幼女‘昭儿’不知所踪外，余者尽殁于一场‘意外’大火。火起之时，有目击者称，见府中似有金色流火冲天而起，恍若……凤凰泣血。”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青衣的心上！镇国公府！昭儿！金色流火！这分明就是在说她梦中那场大火，说她离奇的身世！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幽篁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萧绝，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嘶哑：“你……你一直都知道？！那场火……是不是你们……”
“暗卫营，只忠于当今陛下。”萧绝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冰冷而斩钉截铁，仿佛在切割某种不该存在的联系，“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亦然。”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却又给出了一个更令人心寒的答案。只忠于陛下……那场针对前朝重臣的灭门惨案，与皇室，与陛下，脱得了干系吗？
“为什么……”幽篁的声音带着颤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独独留下她？为什么将她培养成仇人的刀？
萧绝的目光再次落在她那双异样的眸子上，眼神深邃如渊：“因为你的眼睛，因为你这不该存于世的‘凰血’……或许，还因为，陛下想看看，一把知晓了自己身世的‘刀’，最终会指向何方。”
他的话，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幽篁所有的侥幸与幻想。她不是意外存活，她是一个实验品，一个被仇人养在身边，用来观察、用来玩弄、甚至可能用来达成某种未知目的的工具！
巨大的羞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入皮肉，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
看着她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萧绝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的伤，需要静养。在没有新的命令之前，不得离开暗卫营半步。”
说完，他不再看她，玄衣身影一晃，便从围墙上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训练区内，只剩下幽篁一人。
支撑着她的那股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双腿一软，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肩头的剧痛，身体的疲惫，以及内心那翻天覆地、几乎将她撕裂的真相，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萧绝的话在她脑中疯狂回荡。
“只忠于陛下……”
“不该存于世的‘凰血’……”
“想看看……刀会指向何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所谓的忠诚，她为之付出一切的暗卫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一个残酷的玩笑！她活着，就是为了印证仇人的某种猜测或恶趣味！
“呵呵……哈哈……”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悲凉，在空寂的废墟中回荡，比哭更难听。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蜿蜒而下。
她笑了很久，直到力气用尽，才缓缓止住。
她抬起头，望向暗卫营那永远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中的迷茫、痛苦、悲愤，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冰冷与死寂所取代。
那是一种认清了所有真相，抛弃了所有幻想后，从绝望废墟中生长出来的，名为“复仇”的火焰。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那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弱灼热感的指尖。
凰血……凤凰泣血……
她不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暗卫“幽篁”。
她是昭儿，是镇国公府唯一幸存的孤女，是注定要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讨还血债的……复仇之魂！
她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步履蹒跚，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一步一步，向着那间囚禁了她多年的石室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暗卫营的铁律，萧绝的警告，皇帝的算计……所有的一切，都将在她燃起的凰火中，化为灰烬。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身后，训练区某处更高的断壁残垣之上，一道温润的身影悄然独立。谢无咎望着她离去的、决绝而孤寂的背影，手中捏着一片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干枯的凤凰花瓣，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忧虑，与一丝深藏的决断。
“凰火已燃，劫数将至……”他低声轻叹，身影缓缓融入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