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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刚麻麻亮,生产队办公室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就被推开了。刘长贵正叼着旱烟袋,眯缝着眼睛,对着桌上一本摊开的工分账册发愁,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谁啊?大清早的,没瞅见忙着呢?”

“刘队长,是我,严荷。”

刘长贵这才撩起眼皮。门口站着的丫头片子,穿着那身新做的藏青色收腰军便装,衬得腰是腰腿是腿,跟昨天那副灰头土脸、缩手缩脚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眼神在她身上溜了一圈,落在她空荡荡的手上,心里咯噔一下。

“哟,严家丫头?”刘长贵放下旱烟袋,语气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和不信,“咋?衣服……没卖出去?” 他心想,完了,这丫头片子果然是在胡咧咧,那堆破布做出来的玩意儿,谁舍得花两块钱买?这下可好,那几块钱的布钱,怕是真要打水漂了。他脸色沉了沉,琢磨着怎么开口让她赔钱。

严荷没说话,径直走了进来。她走到那张掉了漆、坑坑洼洼的办公桌前,从怀里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小包。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感。

她解开报纸包着的结,露出里面一沓子钱。

全是毛票。一分、两分、五分的,更多的是皱巴巴的一毛、两毛,还有几张簇新的一块钱纸币,被小心地压在最下面。厚厚的一沓,码得整整齐齐。

刘长贵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里的旱烟差点掉下来。他猛地从那张三条腿的破椅子上站起来,脖子伸得老长,死死盯着桌上那堆花花绿绿的票子,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这……这……”他指着钱,手指头有点哆嗦,“都是卖衣服的钱?”

“嗯。”严荷应了一声,声音很平静,“十件,两块钱一件,一共二十块。您点点。”

刘长贵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把抓起那沓钱,手指头沾了点唾沫,飞快地数了起来。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钞票摩擦的沙沙声。会计张婶正好端着一茶缸热水进来,一眼瞅见刘长贵手里那厚厚一沓钱,还有桌上摊开的旧报纸,惊得“哎哟”一声,茶缸差点脱手。

“我的老天爷!”张婶几步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在钱堆和刘长贵之间来回扫,“这……这真是卖那旧军布衣裳挣的?一天?就一天?!”

刘长贵数完了最后一张,整整二十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捏着钱,手心里的汗都快把钞票浸湿了。他抬头,再看向严荷时,那眼神完全变了。不再是看一个“胡闹丫头片子”的轻蔑和怀疑,而是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

“二十块……真卖出去了?”刘长贵的声音都带着点颤音,像是在确认一个巨大的、不真实的馅饼真的砸到了自己头上,“十件……全卖了?”

“全卖了。”严荷点点头,指了指那沓钱,“这里是二十块整。按咱们说好的,每件给生产队交一块钱工分,十件就是十块。剩下的十块,归我。” 她说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没有丝毫含糊。

刘长贵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股子震惊压下去。他拿起桌上那杆秃了毛的蘸水钢笔,在墨水瓶里狠狠杵了两下,然后在一张空白的工分登记册页上,“唰唰唰”地写下:

严荷 交生产队副业收入:拾元整(旧军布改制衣服10件) 时间:1978年11月16日 经手人:刘长贵

写完,他把那张纸撕下来,递给严荷:“拿着,这是收据。你那份十块,收好了。” 他的目光在严荷脸上停留了几秒,语气复杂,“丫头……你这本事,行啊!真行!”

旁边的张婶已经回过神,啧啧称奇,看着严荷的眼神像看什么稀罕宝贝:“可不是嘛!老刘!这比咱们吭哧吭哧种一季庄稼还来钱快!那二十亩地的苞米,累死累活刨半年,交了公粮,分到社员手里能有几个钱?瞧瞧人家严荷,一天!就一天功夫,就给队里挣了十块钱工分!这要是一个月做它百十来件……” 张婶的眼睛都亮了,仿佛看到了源源不断的工分像水一样流进生产队的账本里。

严荷没接张婶的话茬,她把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收据仔细折好,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然后,她拿起桌上属于自己的那十块钱。十张簇新的一元纸币,叠在一起,厚度刚好能被她一只手攥紧。

钱握在手里的感觉,是硬的,带着油墨特有的微凉气息,却又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口发紧。前世她银行卡里几十万的流水,也没此刻这十块钱带来的冲击大。这十块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能买七十多斤沉甸甸的大米,够她和李淑兰吃上好几个月,再也不用啃那喇嗓子的硬窝头! 意味着能买两斤半还多的猪肉,可以切下厚厚一大块肥膘,炼出雪白的猪油,炒菜时放一点,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意味着她严荷,靠自己的脑子、自己的手艺,在这个举目无亲、恨不得榨干她骨血的1978年,真正挣到了第一口属于自己的饭!

这感觉,比她前世拿到第一个国际设计大奖时还要畅快,还要踏实!

刘长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心潮澎湃:“丫头,这路子……真能行?”他搓着手,眼睛里闪着光,语气是商量的,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客气,“那仓库里,旧军布还堆得跟小山似的呢!你要是真能卖出去,以后要多少布,只管开口!队里全力支持你!” 那堆“烫手山芋”在他眼里,瞬间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金矿。

严荷压下心头的激荡,抬起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神很亮:“谢谢队长。只要布够,我就能做。下周,我再做二十件。”

“二十件?”刘长贵和张婶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件,那就是四十块钱!生产队又能白得二十块!这简直……简直是天上掉金疙瘩!

“好!好!好!”刘长贵激动得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需要啥,跟队里说!人手不够,我让张婶给你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帮忙!”

严荷点点头,没再多说。她把那十块钱小心地卷成一个小卷,塞进自己裤腰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用碎布头缝的暗袋里。那地方贴着肉,暖烘烘的,也最安全。做完这一切,她才对着刘长贵和张婶说:“队长,张婶,那我先回去了。”

“哎,去吧去吧!”刘长贵挥挥手,看她的眼神像看个金娃娃。

严荷拉开门,清晨清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炊烟的味道。她迈出生产队办公室的门槛,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腰杆也挺得更直了。藏青色的新衣服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

她没直接回知青点,也没回那个让她窒息的严家小院。她揣着那十块钱的“巨款”,心里盘算着该去买点什么。给李淑兰买点好吃的?那丫头昨天踩缝纫机累得够呛。或者……给自己买块香胰子?原主那点可怜巴巴的日用品,早就用得见了底。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就是村里唯一的代销点。严荷走到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几个妇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夹杂着王桂芬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哎哟,桂芬嫂子,你家严荷可真有出息啊!听说昨天做那新式军装,在知青点都抢疯啦?” “可不嘛,我家那口子下工回来说,亲眼看见的,十件衣服,眨眼功夫就没了!啧啧,两块钱一件呢!了不得!” “桂芬啊,这下你家可发财了!闺女这么能干,强子娶媳妇的彩礼钱还用愁?”

王桂芬那得意中又带着点酸溜溜的声音响起来:“嗨!那丫头片子,瞎鼓捣!谁知道那钱是不是真挣着了?挣着了也是该孝敬家里的!强子是他弟,她当姐姐的帮衬一把,那不是天经地义嘛!”

严荷的脚步在代销点门口顿住了,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孝敬家里?帮衬严强?天经地义?

去他娘的天经地义!

她没进去,转身就走。代销点里的喧闹声被甩在身后,王桂芬那“理所当然”的论调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耳朵里,缠得她心头发冷。

刚拐过生产队仓库的墙角,一个身影斜刺里猛地窜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严秀。

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头发有点散乱,胸口微微起伏,那张平时总是端着几分“城里人”矜持的脸上,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她的眼睛,像两把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毫不掩饰地盯在严荷的裤腰上——那个刚刚塞了十块钱的暗袋位置。

“严荷,”严秀的声音又冷又尖,像冰渣子刮过玻璃,“听说你……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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